《每日电讯报》,2009年12月16日
在舞台改编中,如果有人认为自己比原作者知道的还多,改编就会出错——就是这么简单。避开这点,一般来说就都没问题。去年,本地的一个小剧团上演了《邮政时代》(Going Postal)。他们都是业余人员,但是极为优秀,比专业的更加专业。他们精准地还原了作品,包括音乐也很对头。所以我想我还是一直跟业余剧团打交道吧——如果他们演砸了,我就把他们痛批一顿。但我并不需要这么做,因为一般来说,他们都能搞对。
上周三我去了国家剧院(National Theatre)去看话剧的《家国》(Nation)。改编自我的书,真巧,也叫《家国》。这本书在我眼里是我写过的最好的一本书,也是我能写出的最好的;而且肯定是我花了最多心思的一本。
(简单提要——《家国》发生在一个平行宇宙的十九世纪,一场相当于喀拉喀托火山爆发的大海啸后,大片海洋岛屿沦为废墟,只留下了一个土著男孩,毛(Mau),独自回到了一座被毁的岛上。与他作伴的只有达芙妮(Daphne),一个维多利亚中期的矜持少女,也因这一场巨浪滞留在岛上。他们之间羞怯而艰难的关系成为他们救助其他被风暴冲刷上这座岛屿的难民的核心动力,在此过程中,他们还要击退各种各样的敌人,寻找岛屿的传统中隐藏的秘密,而这秘密几乎字面意义上地使世界天翻地覆。)
这是题外话了;现在重要的是,当这个话剧在两周前向媒体开放之后,它受到的批评远比表扬多。舞台呈现方面得到了表扬,但是话剧整体得到的描述是“种族主义”“政治正确”和“法西斯”,尽管说句公道话,我觉得写出这些词的人大概自己也没看明白。
所有这些都是写给这部话剧,改编自一本在去年普遍受到欢迎、在今年得了普林茨奖(Printz Medal)的书。这个奖,由美国图书馆协会颁发,是青少年文学界一个英国作家能获得的最高的美国的奖了!我认识其中的一些图书馆员。都是些难啃的老骨头。种族主义,法西斯主义和明晃晃的政治正确是肯定没机会的。
我郁闷成这样,弄得同行作家们都聚了起来,像搞小型支持会似地跟我说,“别听那些评论人的话”,然后提醒我作家本人不会被责怪的。
在预演阶段我没有看到那个剧。国家剧院的人说他们不想在话剧已经调整得差不多了之前让我见他们。他们还非常清楚地让我了解到,对话剧版本我没有发言权。
显然,这样做的原因是,“写话剧和写书不一样”。这是真的:确实不一样,而且我想说,话剧更容易。话剧作者有声效、灯光、动作和音乐——还有很多员工——为他们所指挥;书的作者有一份差劲的字母表。而且我们没有预演来帮我们修整作品;我们尽我们最大的努力,然后按下发送键,然后祈祷。
有不少间谍在这个剧的各个阶段向我汇报了来自前线的消息:剧情不流畅,很难跟上,即使读了书也有难懂的时候,太多跳舞,好坏参半,解释得不够,解释得不够,解释得不够(这个写了三遍因为老是被提到),演员很努力,但是没有机会吸引观众。没有人告诉过我他们不喜欢这个剧;他们说要喜欢它要费点劲。神秘的是,他们汇报说即使这样,剧还是获得了激烈的掌声。
所以昨晚我走进剧院时,就像个怀亚特·厄普走在墓碑镇上一条安静得可疑的街道上,手指已经扣上了扳机。而我发现:《家国》还挺不错的。你还是得很注意,但是根据首席间谍所说,需要的注意力已经降低了。考克斯(Cox),头号反派,有了一个在我看来没必要的背景故事;书里他是一个阴险的疯子,几乎像某种不可抗的自然力。我想要他成为一个都不是二维的而是一维的人物,是邪恶本恶。还有一两处地方,没有遵循好叙事规则;如果你要在一段歌舞中表演一个维多利亚时期的小女孩锯下来人一条腿,那很重要的就是要让观众能明白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而且难民在可怕的苦难之后来到一座友好的岛上时,真的应该看起来奄奄一息——这也能使剧情平滑过渡到截肢的问题上去。而且就我的经验看,结尾还需要大约二十个词的对话,来突出这个复杂精巧的场景的重点。尽管絮絮叨叨这么多,我还是禁不住喜欢它。这不是我的书。媒介会造成改变。《家国》的书是悄声絮语,而《家国》话剧是大声疾呼;这是因为书只需要达到你的眼睛,而话剧需要传达到剧院的最后一排;而把事情更大声地讲出来就使得事情变样了。情节爆发点在书里可以用作者的画外音和人物的内心独白在一页的长度里温和地铺展开,而在台上必须在几秒钟之间传达出来。在书里有足够的时间来保证作者,甚至是书评人,能懂得祖父、逝去的部落长者,和祖父鸟(一种类似秃鹫的拾荒鸟)之间的区别。在话剧里这些概念交错起来了,但总体来说还不算太差。为改编作者马克·瑞文希尔(Mark Ravenhill)说句公道话,要完全在台上展现出《家国》,大概得要一种相当于瓦格纳歌剧体量的表演,而且很不幸,很多内容得删掉。就现在来看,它可以再多些雕琢来取得更好效果,而我,一个做好了准备来接受惊吓的人,发现自己体会到了吸引力。剧院坐满了三分之二,在我看来对星期三的演出来说不算太差。人们啜泣、惊喘、欢呼、哭泣,而且还是在正确的地方做出的反应,而我此时意识到我在看的,以一种奇怪的角度看来,是一场二十一世纪的维多利亚式传奇剧。
散戏后我跟许多人聊了聊,因为我给人签了很多很多签名,而我听到的都是好话。就连那对挺上了年纪的观众,即使信誓旦旦地跟我说他们觉得有一部分他们没弄懂,也看起来挺满意有一个想法是在那等着让人弄懂的,即使他们自己没能弄懂。
而这个国家里不会有一个剧院在那海啸般的掌声面前会感到羞愧。我自己没有理由为国家剧院推销。记得,作者本人不会被责怪。他们可以多听听别人的,早点开始听,而我必须承认后来我们有了一次友善的对话,来讨论后续的小改动,以便观众理解,避免混淆,所以也许我并不是完全没用。但是演员很棒,而且能认出这是《家国》,尽管有些捉襟见肘。我还会再回去看这戏的——也许还会去不止一次。
(原文完)
Nation英文原文 mobi
https://mega.nz/file/1iICwJQa#-bK_8rJoP9cWTCmbsjlZ8zFH8JjKcjxgPBZU_EIVyEQ
source:
https://b-ok.cc/book/4141112/5d44a0
至于我,我完全赞同关于the book whispers where the play shouts那一段。我觉得我能在看改编的时候渐渐感觉到一些取舍原因了,但这种感觉还是模模糊糊。在读书之前先看了NT录像,确实是,开头四分之一的时候有些迷,而且这个剧是我很长时间以来看剧最没有同时做别的事的时候(用看某些电影的时间织完了一条不太长的围巾)。话剧版本是有可爱的地方的,舞台布景确实好看,原作的主题基本上是出现了,容易表现的主题(e.g. 西方中心视角)也表现得挺好的。但是在生死(well, 主要是人为什么不跳河,和人如何走出哀悼)和信仰方面,原书的感觉远远比话剧要丰厚;Pratchett挑的地方,也基本都在理。
Nation的文本里表现出的温柔和真诚,正如某个油管主所说,是让人在婚礼上哭的那种哭泣。Nation以及Disc的一部分系列里有许多人物都具有的特征是,对现实中一些既定而难以改变的情况的愤怒,但是这种愤怒一直是推动人物构建更好现实的动力,大概我会叫它建设性的愤怒吧(某些帖管他写的书叫hopepunk,也…挺合适….)。而Nation以及部分Disc里对于造成这些讨厌的既定事实的人的态度,也体现着人物(和作者)在愤怒之外的理解、同情和温柔的善意。而这些态度,我猜最终是出于相信人之所以为人,都依然具有最低限度的道德,而剧情的解法常常是将希望寄托于这份底线道德(和一些机械降神,sigh),也就是试图通过把人当人而不是东西看,而使反派回到具有道德的人的一边。 如果要推广到现实启迪上去,就是:当你无法操纵或匹敌对手具有的资源,就只能通过影响对手的思维来促使对手不再敌对(which is pretty idealism, but.)。 另一方面,即使是对手,也依然要把反派当作人对待,这也是在防止人物在应对反派的过程中使自己也变成那样的人。 毕竟Pratchett总是在写的最邪恶的一类反派,就是要把所有人都变成像他们一样思考。这就需要阻断邪恶的传播链。(哦,所以这也是为什么Almeida版的Duchess of Malfi结局排得真吓人!代代相传的复仇和死亡!)
(没想到你们NT当年排戏还这个样子的 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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