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熊晶晶必须死！

“哦，你就快点吧，杰克。我们根本不该到这来。想想看，她很快就会回来，如果她发现我们进了她房间，肯定会非常生气地教训我们……”

杰克只给了他妹妹一个埋怨的眼神。“我才不怕她。她只是个仆人。”

爱丝梅今年八岁，在她眼里她哥哥是全世界最勇敢的人，但是闯进新家庭教师的卧室看起来就是天底下最胆大包天的事情了。“求你了杰克，我们还是走吧。你看彼得都开始害怕了。”

他们只有五岁的弟弟正饶有兴趣地向光线阴暗的卧室里四处张望。“啵，”他说。出于某种理由，这是唯一一个他会说的词。

“瞧，”杰克说着，一边往收拾整齐的床铺底下看。“我们都同意了不是吗？这个新来的家庭教师需要调查。很明显她身上有什么可疑的地方，而没有一个大人愿意听我们说话。”

“爸爸认为她很出色。就连蒙克夫人都说她给整个家帮了大忙。”

“但是我们知道有什么绝对不正常的事情正在发生，是不是？”

“我猜是吧……”

“于是我们需要一查到底，对不对？”

“啵，”彼得说。

“瞧？彼得同意我说的。现在你们退后，我要打开她的衣柜了。”

“哦，杰克……你觉得这样明智吗？我们不该在她的东西里东翻西找……”

“我觉得这是必须的！”杰克说，努力让自己听起来比心里偷偷觉得的要坚决。在能改变主意之前，他打开了这个宽大阴沉的维多利亚式衣柜的两扇大门。

孩子们就是这样第一次面对面地见到了小熊晶晶。

“你们好呀！”小泰迪熊隆隆地说道，“你们是谁？”

一切都是从几周前开始的。最初是孩子们的前任家庭教师普拉特小姐神秘失踪了，仆人之间流传着晦暗的低语，说她跟一个叫伯纳德的蔬菜水果商跑了，真是件大丑闻。但这事里有些地方让孩子们觉得颇为蹊跷。

“普拉特小姐一心一意都在照顾我们，”杰克沉吟。“她是不会随便跟一个蔬菜水果商跑了的。至少不会不先跟我们道别。”

彼得泪眼汪汪地说：“啵。”

“但究竟能发生什么呢？”爱丝梅问。

“新家庭教师在普拉特小姐消失当天就出现在了门口，”杰克小声说道，“你不觉得这看起来有些太凑巧了？”

爱丝梅震惊地瞪大了眼睛。“你真心认为她可能做了什么事……把普拉特小姐弄走了？”

杰克十分肃穆地点了点头。“我相信米西能做出任何事情。”

“哈！你说的可对极了！”小熊晶晶大吼道。“她彻彻底底毫无同情心！”

三个孩子尽力想叫他安静，但是这只金色小熊好像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的音量。

“但是小熊晶晶，”爱丝梅说，“你不是米西最好的朋友，最信任的人吗？因为我们过去一周每天都在很晚的夜里在她门口偷听，我们听见你跟她说话了。虽然听不清你们究竟说的是什么，但是你们听起来关系好极了。”

“她才不是我的朋友，那个恶毒的女人！”小熊尖叫着，“天哪，才不要！”

杰克对小熊无故激烈的语气皱起了眉。新家庭教师可能值得怀疑，但她不管怎么说还是位女士。“我说，小熊——呃——晶晶。话说回来你怎么会是活的呢？你究竟为什么能和我们对话？”

“啊哈，”小熊晶晶大叫一声，从衣柜地板上一跃而起，表演了一个相当招摇的旋转舞步。“我还在想你们什么时候会问呢！”他紧了紧自己的金色领巾，黄玉眼睛里闪着欢乐的光。“我可不是随便什么普通的小熊。哦，不不，我可不是！我是小熊晶晶，我会魔法哦，我，魔法小熊。”

“我明白了，”杰克说。

“啵！”彼得说。

“魔法？”爱丝梅惊叹。

“我可以实现愿望，”小熊晶晶说，试图让他们快点继续。“你知道的，就那种事情。我们可以一起进行很多很多美妙的魔法冒险之旅。你们可以提出要任何东西，一切都会很棒的，你们会看到的。”

“天哪！”爱丝梅说。

“但是作为回报你们也必须为我做一些事。”小小熊说。

“什么事？”杰克一边问，一边眯起了眼睛。

第二天一大清早，三个孩子就在教室的课桌边坐下了。

门猛然打开了，米西像只跳着华尔兹的黑豹似地走了进来，完全无视了她的监护对象，直接走到了对着公园的高窗旁边。

“我真喜欢春天。哦看，有一只小鸟。这只是什么鸟，孩子们？”

孩子们走了过去，米西打开了窗户。

杰克开了口，“我想这是一只——”

“死鸟！”米西的浮雕胸针发射出一道绿色闪电，原地就把唱着歌的小鸟烧焦了。一秒前，它还站在树枝上唱着一支欢快的小调，一秒后，就只见一阵灰烬飘了下来。“无所谓了，”米西叹着气，“我讨厌鸟。烦人的叽叽喳喳的小东西。说实话，就跟小孩差不多。我也讨厌小孩，我有没有警告过你们这一点？”

在新家庭教师的恶语相向中，爱丝梅缩着退后了，紧紧攥着彼得。

“啵，”彼得说，带着一些慌张。

“我尤其讨厌烦人的狡猾的坏心眼的小孩，背着可爱的女士在她们的卧室里鬼鬼祟祟。”

爱丝梅紧紧咬住腮帮子，以免被吓得尖叫出声。她盯着米西的缠枝花纹裙子高领上那枚能杀人的胸针。她能在一瞬间把他们全都烧死，爱丝梅对此毫不怀疑。

“你吓不着我们，”杰克说。“你是个怪物。我爸爸会知道你的为人和表现的。我们知道你做了什么。”

“哦，是吗？”米西突然转过身，捡起一截粉笔，开始在黑板上写起一串儿想都不敢想的粗鲁词汇。

“我爸爸会打发你离开这个家。你根本不适合照看小孩。”

米西转身怒吼道，“我比你们之前那个家庭教师好上十倍。二十倍！一百倍！”

杰克深吸一口气。“才不是！”

“是吗？”米西吐出舌头，穿过房间走到放练习簿和铅笔的柜子前面。“那看看这个吧。”

米西拿出一个木头盒子，掀开了盖子。孩子们倒吸了一口凉气。普拉特小姐躺在里面，已经缩成了一团，只有十英寸高，而且死透了。

“看见了？”米西叹息道。“她现在既没有用也不怎么有装饰性了，是不是？愚蠢固执的女人。你们应该高兴现在有了一个老师，可以给你们看你们宝贝的普拉特小姐做梦都想不到的东西。一个可以将宇宙奥秘全都揭示给你们看的老师。瞧，我现在把她放回盒子里去，行吧？然后你们可以回到桌前坐下……然后你们也许愿意向我解释一下……你们究竟对小熊晶晶做了什么…….?”

“她这人是彻头彻尾的阴险毒辣，几个月里，我被她悲惨地囚禁着，”小熊晶晶悲哀地说。“即使我有神奇魔法，也还是没法对付她。她把我从家人和朋友身边带走了，我担心我再也见不到我可爱的家了！”

“哦，天哪，这故事真叫我难过极了，小熊晶晶！”爱丝梅说。“但请你不要哭得这么大声，拜托了！”

孩子们正蜷缩在一块灰色岩石参差不齐的边沿后。他们正在一场盛大的冒险之中。光线挺暗的，他们每个人都穿着累赘的衣服，戴着玻璃头盔。

杰克生气地推了推他妹妹。“你能不能叫那只熊安静点？他会把我们都害死的。”

“啵！”彼得也加了一句。

爱丝梅抓住小熊，想要抱抱他，但是小熊一边哀嚎一边挣扎，很快他就从她手里挣脱，飘了出去。

“哦不！”她叫道。“小熊晶晶！”

“哦哦哦哦哦哦！”金色小熊的叫声传了过来，同时他从他们头顶飘过，滑向繁星点缀的夜空。“我真的一点都不喜欢零重力。这感觉糟透了！”

杰克向爱丝梅摆了个脸色。“这都是你的错，”他烦躁地说，“是你要许愿去月球上冒险的。”

这下爱丝梅感觉自己要哭了。“我以为这会很刺激的。”

“我很确定这是相当刺激，”她哥哥嘶声说，“等到那些月球人看见小熊晶晶飘过他们头顶的时候。他们随时就会看见了……”

话音刚落，底下灰扑扑的月球坑里就发生了一阵骚动，因为月球人就在此时看见了小熊侧空翻着飘过了他们头顶，还听见了他在喊：“哦哦哦哦哦哦！我说……”

“啵，“彼得说。

“哦，这真是场糟糕的魔法冒险之旅，”爱丝梅说。“我希望我从没有提议去发现月球人的秘密。他们看起来真可怕，满身乱糟糟的绿色长毛，眼睛还长在一根杆儿顶端。我希望我们不用和他们碰面。”

“我想我们没别的选择，”杰克惊呼道，“看！他们注意到我们就站在月球坑的粗糙边缘上了！我们穿着小熊晶晶用魔法变出的这身黄铜和青铜色的衣服，实在太显眼了。”

“哦不！我很确定可憎的月球人拿着他们形状残暴的武器向我们过来了！”爱丝梅攥着她哥哥，他伸出一只安抚的手臂搂住她。“哦，算了。我们需要小熊晶晶用魔法带我们回家！”

但恰恰在此刻，小熊晶晶完全帮不了他们。他还在没有空气的虚空中翻滚着。他已经停下了害怕的大喊大叫，而开始享受起这其中的乐趣了。“哦吼！”他喊道，“这其实感觉还蛮不错的，这样儿！看我呀！”

杰克在他的魔法太空头盔里皱起眉。“我们还挺忙的，小熊晶晶。我们正忙着被凶恶的月球人粗鲁地攻击。”

爱丝梅紧紧闭上了眼。无疑他们将在月球上悲惨地死去，没人会知道他们究竟发生了什么。她全心全意地狠狠希望能够得救……

援救就在此时此刻到来了。

“啵！”彼得叫道。

“米西！”杰克开心地喊。

爱丝梅睁开眼睛，看见他们的新家庭教师来到了月球。

“早上好，你们这些糟糕的，讨厌的，可恨的小孩。究竟是谁允许你们今天到月球游山玩水的？”

她撑着那把结实的伞，从星星间飘下来。她飘着的样子就好像重力和真空对她来说毫无意义。她看起来对她的监护对象把自己推进的陷阱感到一丝厌烦，但似乎一点都不惊讶。

月球人声势浩大地涌上了月球坑的边缘，挥舞着他们的斧头和弯刀。他们发出了渴望着血腥的吼叫，米西叹了口气。

“差劲，”她说，然后用她的夺命口红让他们原地消失了。

孩子们惊呆了，直直盯着月球人曾经站着的那一片真空的虚空。

“那么，”米西说，“我是怎么跟你们这些小孩说的，偷偷跑掉跟淘气的小熊晶晶去一拍脑袋想出来的地方玩，啊？总有一天那只一肚子棉花的小傻子会把你们都害死，然后我要怎么跟你们爸爸和你家管家蒙克夫人交代？”

杰克和他妹妹低下了头。“不知道，米西。”

“啵，”彼得补充道。

“既然这样，我希望你们都受到了可怕的惊吓，终于能懂点事儿了。这都是你们自己的错，因为你们从我衣柜里偷了小熊晶晶，然后在他提出一起冒险的可笑建议时屈服了。”

“但是我们喜欢冒险！”杰克喊道。“就算是有月球人的可怕冒险……”

米西叹着气。“上个周二小熊晶晶实现你们的愿望，带你们去地球中心的时候，你就是这么说的。看看现在发生了什么！”

爱丝梅颤抖着。那次是真真正正叫人吓破胆，因为那些野蛮的吃人蜥蜴人和火山喷发什么的。如果不是米西恰好在危急关头驾着那只神奇的巨大机器巨獾赶来了，他们肯定都已经完蛋了。

“然后你们是怎么感谢我的？”米西假装哭泣。“不听话的孩子。不用心的孩子。不礼貌的孩子。”

“我们很抱歉，米西，”杰克说，“我们很抱歉偷溜出去到地核和月球上玩魔法历险。”

“还有火星，”她生气地说，“你们还害得我大老远跑去火星，对吧？就为了把你们从那个莫名其妙的龙虾王还是什么玩意儿的宫殿里救出来。我不得不在皇家竞技场跟一只巨章鱼摔跤，就为了保你们小命。彻彻底底地毁了我的周末，处理那档子事。”她看了看她的天鹅绒外套，又摆出个臭脸。“现在我又弄得满身月壤了。”

“啵，”彼得同情地说。

“好了，是时候回家了。抓住我的手，杰克，另一只手抓住你妹妹，然后别的什么人抓住那个可怕的小婴儿……”

“等等！”爱丝梅说。“小熊晶晶怎么办？”

那只熊还在月球表面上空缓缓旋转着，飘得越来越远。他正疯狂地欢呼着，看起来对于要在太空中永远飘下去感到很满意。

“我气得很乐意把这个讨厌的家伙就这么丢在这里了，”米西口气严峻。“但我还需要他。我希望在四处乱跑之后，你们这些小孩已经学乖了。你们在对小熊晶晶要求魔法愿望的时候，必须小心地许下愿望。”

“我们以后会加倍小心的，”杰克严肃地保证。

“哦，我相信你们会的，”米西微笑了。“事实上，我想最好的办法是，你们下回许愿的时候，完全遵照我说的做……”

孩子们彼此交换着担忧的眼神。他们的家庭教师的语气里潜藏着一种颇为幽暗恐怖的感觉。

正当她加紧手上握紧的力道时，小熊晶晶的声音从虚空中传来：“喂！我在这上面越来越晕了！是不是该吃晚饭啦？”

小熊晶晶看起来皱巴巴的，好像被打败了。“我已经尽我所能了！”他大声说。“我带孩子们去的奇妙冒险……”

米西露出一脸怀疑的表情，然后转着圈儿地在教室里走来走去。“我恐怕不能苟同。啦~啦~啦。”

孩子们坐在课桌边，感觉前景一片灰暗。

“啵，”彼得生无可恋地说。

屋外，九月的雨打在窗户上，落在广场上，那儿的树正渐渐染上橙色和褐色。

“季节变了，也到了我该离开的时候了，”米西说。“抱歉事情就是这样的，孩子们。你们得抓紧有限的时间，好好利用我。”

三个孩子都怕她怕极了，但是在他们相处的时间里也有好事。比如，每次小熊晶晶的旅行出状况时她都救了他们。还有每天晚上她都会给他们读书，给他们讲别处的神奇生物的精彩故事。她读的书都很奇怪，而且肯定在伦敦任何一家书店都买不到。

“我们会想你的，米西，”杰克说，虽然有些僵硬。

“你会吗，小可爱？”她微笑着，充满疑问地挑起一边眉毛。“你知道，也许有一天我会回来。你最意想不到的一天。”

听到她马上就要走了，小熊的金色皮毛里闪起了一些晶晶亮的光。“你真的会离开我们？所以我们能安安稳稳地玩了？”

她向他怒目而视。“你！真是的，有时候我都希望我从来没有把你从那个傻熊星球绑架出来。你惹的麻烦太多了。”

小熊晶晶听到这话，几乎显得十分满意。

“但是在我走之前，你还能做一件事作为对我的补偿，”米西轻飘飘地说。“你可以给孩子们实现新的愿望。正经的愿望。理智的愿望。”她转着圈走来走去，气冲冲地看着孩子们。“你们三个也必须许愿要正经的，理智的东西。”

“但那是什么呀？”爱丝梅皱起眉。

米西说：“有点野心怎么样？比如说许愿要……哦，我不知道……来想想看……特勤局长。怎么样？北约主席？或者……星际化学公司的CEO？”

杰克、爱丝梅和彼得齐刷刷地瞪着她。

“我们不知道你说的都是什么，”杰克说。

米西翻了个白眼。“那你们当然是不知道的。现在还不知道。但是我在想的是未来，这些都是未来里的东西。它们代表着未来的安全和成功。你们很走运，有我在这儿传授你们关于未来的知识。”

“你是对的，谢谢你米西，”爱丝梅说，“我们会按你建议的，许愿要变成那些东西，无论那些都是什么。”

“好得很，”米西说。她打开了她的旅行包，把伸手能抓到的任何值钱玩意儿都扔了进去。

“啵，”彼得说。

“这真是个好主意吗？”杰克嘶声说，“我们不知道那些东西是什么。北约之类的。听起来有点诡异。”

小熊晶晶咳嗽了一声，把注意力吸引到自己身上。他正在魔法能量的环绕下闪闪发光，就像他每次实现愿望之前那样。

“我敢打赌这只外星蠢熊反正也不可能把咒语用对，”米西叹了口气。“他这个种族应该有能力操控时间线什么的，但是我敢赌他根本不能为你们三个创造我刚刚说的未来……”

“胡说，我可以的！”小熊晶晶生气地大喊。“你怎么敢瞧不起我，米西！你怎么敢揶揄我！瞧好了！我现在就施魔法了！我会实现那些愿望的，就现在！”

是真的，空气中出现了一种十分奇怪的颤动，仿佛有力和影响汇成无形的线延伸至未来，而这些线活动起来，闪烁着服从于他的神秘意志。随着空气本身都渐渐染上一层金色色调，爱丝梅发现自己害怕起来。

米西啪地合上了旅行包，宣布道：“好了，我这就走了，以后再见。我希望是很久以后。”

她毫不拖延，径直离开了教室。

孩子们在等着听她关上前门踏上街道的声音。但是，她走上楼梯进了她的房间，踏进了她宽大的维多利亚式衣柜，然后关上了柜门。然后他们听见一阵非常古怪的声音，在那之后，这座坐落在女王广场的房子的阁楼就恢复了寂静。

米西从他们的生活中消失了。

“这是好事！”小熊晶晶吼叫着，“她是个可怕的女人！”然后他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但是如果她走了……我就回不了家了！我再也回不了熊星六号了！我被困在了这里……在人类的世界……！”

魔法突然从房间里消逝了，三个孩子赶紧围到小熊身边去安慰他。

几十年过去了。战火纷飞的年代。伦敦经历了可怕的日子。

敌人不断投下炸弹，甚至那些更繁华的地段也不能幸免。豪宅与贫屋一同被摧毁。大批孩子被送到了乡下，住进了新家，希望藉此能远离危险。

孩子们长大了。

这所房子还伫立在女王广场，这家人也拿回了房子，即使当时的孩子们已经搬走，开始了自己的生活。他们的父亲衰老了，越发挑剔起来。他的仆人们照顾着他。他总抱怨从来没有人来看望他。

孩子们忘却了。战后的生活很艰辛，也很复杂。他们有职业生涯要去追求，有自己的家庭要供养。渐渐地，他们在成人的世界里占据了一席之地。一些重要的，执掌大权的地位。

而那个夏天——杰克十岁，爱丝梅八岁，彼得五岁的那一年——发生的奇怪事件，完全从他们的记忆中消失了。也许是某些残存的魔咒冲刷了他们的记忆，把他们经历的冒险融化成了故事的回声，那些都只不过是他们曾有过的一位特别的临时家庭教师，在她短暂的停留中讲过的故事罢了。

孩子们长到了三十岁，又长到了四十。他们的孩子也长大了，开始对世界和规则产生疑问。他们会来女王广场看望他们坏脾气的祖父。他们可喜欢他住的这个灰扑扑的老古董陵墓了。在六十年代早期，很少有人住这样的地方了。这样的房子都被分割改造成了公寓。这些孙子孙女自己——露西、狄娜、艾瑞克和约翰——都住在郊区舒适的现代住宅里。但是孩子们有空都喜欢去女王广场，特别是在圣诞节，那个老掉牙了的厨师会做出一桌盛宴，还会给他们讲过去的故事。

1962年的圣诞前夜，所有的儿辈和孙辈都聚在了城里这老房子里。伦敦城里下着雪，从午餐时间开始天就很黑了。

艾瑞克是孙辈里最小也最爱幻想的那个。他说这种日子就是会有魔法发生的日子。其他人都为此笑话他，但艾瑞克是个感觉敏锐的孩子。他对家里其他人似乎都遗忘了的事情十分敏感。

于是艾瑞克就成了那个抬头看了飘落到屋外人行道的雪花，发现了那个女人从天而降的人。

“什么？”约翰笑着说，然后把他的表亲都叫到了外面，这样儿大家就能一起嘲笑艾瑞克的滑稽想法了。

“是真的！”艾瑞克尖声叫道。“你们看啊！看上面！有一个女人！拿着一把伞！穿得像旧时代似的，有一件大衣，还有插着花的小帽子……你们看不到吗？”

她从飘着雪的黑暗中落到了人行道上，就在他们旁边。孩子们惊讶地瞪着她。

“你们好，”她说。她看起来嘴唇庄重，眼神锐利。“我想你们父母一定把我的故事都讲给你们听过了吧？”

米西让一家人都聚到老房子的客厅里。一等大家都在她面前坐好了——年长的一些人脸上挂着惊讶的神情——她就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大家好，我们又见面了。我看起来是不是美貌惊人？我一点都没变，对不对？”

爱丝梅吃惊极了。“你……真的一点都没有……！”

她的丈夫，一个叫艾伦的胖子，磕磕绊绊地说：“喂，这女的是什么人啊？”他怒气冲冲地环顾着妻子的家人。“你们全都怎么了？”这家人一直就很奇怪。有钱有势是没错，但仍旧是奇怪。

“现在不是时候，艾伦。”杰克决定自己担下责任。这些年他变得粗糙了，长相也越发像他父亲。“说吧，米西。你想要我们怎么样？有话快说，然后就不要再烦我们。”

炉火边的老人艰难地想把注意力集中在看发生了什么事上。他气呼呼地盯着米西。“她不是个仆人吗？”

米西快乐地叹了口气。“先不要急着又要把我赶走呀，孩子们。我回来看看你们好不好。你们现在都成功得不得了，是不是呀？每个人都把自己照顾得不错，嗯？你们也都知道，这一切都要归功于一个人……”她狡黠地笑着，“就是我。”

彼得的妻子很害怕，她紧握着他的胳膊。“怎么回事，彼得？这个人是谁啊？她这是什么意思？”

米西心不在焉地掏出她的口红，调整了一下设定。她考虑了一下要不要把哪个孩子的伴侣原地蒸发。就为了爽一下。为了让他们更专心一点。她把夺命口红指向彼得的妻子，口红发出了威胁般的嗡鸣。

“我看你敢把任何一个人原地蒸发，”杰克警告地说。

“看来你确实记得，”米西说。“你记得你以前的家庭教师，也记得她能做什么，是吧？”

爱丝梅脸上失去了血色。哦天哪，她想道。那不是我们以前玩的什么孩子的游戏；普拉特小姐真的被缩成了玩偶娃娃的大小，还有我们一起去的历险，那些……那些都是真的。她看着兄弟们和他们的孩子们。我们一直都知道我们是在故意不谈米西。我们坐享着她叫我们许下的愿望带来的回报和好处，同时假装那不过是一个愚蠢的游戏。

但是米西是真的，现在她又来了，就在面前。

爱丝梅向前迈了一步，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勇敢、专业，就像星际化学公司的CEO该有的那样。“你想要我们做什么？”

“我想现在是你们做出回报的时候了，”米西干脆地说。“所以，我很希望你们能把自己的权力和影响都运用起来，帮我把事情安排得妥妥当当。我真正想要的是些一级棒的武器和炸弹之类的东西，足够我征服全世界用。行吗？”

客厅里的所有人都拿一种看疯子的眼神看着她。

“没错，我是的，”她咧嘴笑了，“疯子。而你们会帮我征服全世界，是不是呀？”

女王广场这座房子的阁楼里，小熊晶晶真是怒发冲冠。

尽管他的魔力削弱了，但他仍能把楼下说的每一个字听得一清二楚。可恨的米西一出现在这个时域，他奇妙的外星脑子就感应到了她的到来。他知道她回来了，也知道她为什么回来。

他本来会警告那些孩子和他们的孩子的，如果他心情好一点的话。但是坦白地说，被锁在这个幽暗积灰的地方过了三十年之后，他没兴趣帮任何人。

他的皮毛失去了光泽，他的黄玉眼睛也是一样。这些日子，他的金色亮光几乎只能稍微闪烁一下。他的脚趾头都被松鼠啃过了。他几乎都放弃了求生的愿望。

他再也看不到熊星六号……

但是他心里仍然有一小块希望。他还有力量。那不是魔法，尽管他的力量如此先进，对于人类水平来说被叫做魔法也无妨。正如他母星的其它能者一样，他拥有惊人的精神力量，让他能够看到现实的曲直和脉络。就像其他一些熊界神话里说的那样，他可以随心所欲地重塑现实，无论是过去还是未来。他在女王广场认识的这些孩子相信他是在实现愿望：这是他们用自己的方式理解他所做的事情。那事实上无比复杂，他是在绞尽脑汁，把意念集中到多元宇宙的运作上去……

随着小熊晶晶记起他过去的神奇力量，他开始闪烁着发光了。是的，他曾经修改过现实，让现实服从于他强大的思维。而且，如果他竭尽全力的话，他依然可以！他可以让整个宇宙震颤……

门刷地一下打开了，一个孩子冲进房间。不，不再是个孩子了，爱丝梅已经实实在在进入了中年。她看起来心烦意乱。他立即就知道她是来找他的，所以他大声咳嗽了一声，吸引她看向他躺着的床头柜。

“哦，小熊晶晶！发生了最最糟糕的事情……”

小熊尽力让自己的声音充满安慰。“我知道，爱丝梅。我知道。”

她起了皱纹的脸挂着泪水。她抓着他贴在胸前。“你怎么能知道呢？”

再次感觉到了拥抱，小熊晶晶不由自主地因为喜悦而发起光来。这么多年了！他在这里躺了这么久，孤零零的，被遗忘在这个曾属于米西和她之前的许多仆人的房间里，就这么度过了闪电战和紧缩时期。他听见了生命在楼下破碎、爆发、絮语，但似乎每个人都已经忘记了小熊晶晶。

“哦，爱丝梅，”他说，心情变得比他想得还要激动。“你们怎么能就这么忘了我？你们怎么能就把我丢在这？”

“我……我不知道……我真抱歉……”

“我把一切都补救好了，不是吗？我给了你们想要的一切……你们长大成了你们想要的样子……”

她的脸色阴沉了下去。“并不是，小熊。你看，是米西叫我们许下那些希望的，对不对？我从来不想管理一家化学品公司。其他人……他们也在做自己讨厌的工作。是，我们有权有势，但是我们没一个人是开心的。这都是米西干的好事。”

“哦，亲爱的，”小熊晶晶说，“你们没有一个人是开心的吗？”

爱丝梅的眼泪夺眶而出。“现在米西又回来了……而且跟我们要最可怕的东西……”

“好了，好了，”小熊晶晶一边说，一边用小小的熊掌拍着她的肩。“我会帮你们的。我会尽我所能帮你们……”

“哈！”门口传来一声残酷地哼笑。

小熊和爱丝梅抬头看见米西的身影倚靠在门框上。

“你好呀，小熊晶晶，”她说，“我回来征服世界了。你看怎么样？”她凑近了看了看小熊。“你看起来确实有些颓唐了，亲爱的。力气都花在维护你操纵的时间线上了，可怜的毛皮遭了罪。”然后她威胁地笑着，盯着爱丝梅。“请吧，把世界交过来。别磨磨蹭蹭。”

问题是，这完全是可行的。米西很精明地把这事盘算得清清楚楚，孩子们可以很轻易地把她想要的给她——她征服世界需要的工具。

“你可以把波罗的海中间的一个小岛给我，顺带加一个秘密地下大本营！”她高兴地大喊。“我还能把所有的密码都拿在手心里，可以凭它们使用世上所有罪大恶极的超级武器，把它们发射到世界上所有那些总在鸡同鸭讲的地区去，挑起争端！凭着星际化学的资源和特勤的信息，我可以勒索全世界！”

说到这里，她尖声笑起来，所有人都忧心忡忡地看着她。

“我们不能让你这么做，”杰克粗声说。“你利用了我们，米西。我们不能让你得到全世界……”

“绝对不能！”彼得喘着气。“你会做糟糕的事情的。你会把全人类都变成奴隶……”

“是的，我会，”她同意着，“说真的，你们不可能知道这么多年来我试着这么干试了多少回，每一回都遭遇了失败，在全世界面前丢了脸。但这一回，那只宝贝小熊晶晶会确保我的全球胜利无法被阻碍！”

所有人都看着小熊，小熊惭愧地低下了头。“我确实有在努力警告你们她有多可怕，”他叹息道。

孩子们的爸爸被吓得完全失了魂。“啵，”他说。

“我们忠于我们的国家和星球，”爱丝梅勇敢地说。“我们宁可死也不会屈服于你。”

“哦，真的吗？”米西笑了。

“不要这么冲动，爱丝梅，亲爱的，”彼得说，“我们先不要在还没必要时就这么高贵地自我牺牲……”

“你这是什么意思？”她斥道。

“我是说，米西也许不会像你想的那么坏。如果她是世界唯一的主人，我们就不用面对争执或者军备竞赛或者古巴导弹危机之类的烦心事了，对不对？”

“完全正确！”米西尖声道，“因为你们都会处在我的至高权威之下！”

爱丝梅倒吸一口气。“彼得，我不敢相信你甚至会考虑要不要帮她征服世界……”

就在这时小熊晶晶插手了。他站在孩子们的父亲旁边，发着奇怪的光，就好像他设法聚集起了他最后所剩的每一丝魔力。“没有人会征服任何东西！”他说话的声音就像以前那样隆隆作响。

“小熊……？”杰克吸了一口气。

突然米西显得气愤极了。“我看你敢！”就好像她认出了从小小熊的身体散发出的，在空气中荡漾开的原始力量的波纹是怎么一回事似的。“不！”

“他在做什么？”彼得喘息着说。

“啵！”他们的父亲说，在椅子里摇来晃去。

突然房间里的空气变得十分奇怪。之前，它就只不过是个客厅，放着装饰好的圣诞树，燃着柴火的壁炉上摆着贺卡，全家人一起面对着不速之客。然后房间就摇晃和旋转起来，感觉就像它要从现实的其它部分挣脱开来……

“妈妈？爸爸……？”艾瑞克惊慌地看着大人。其他表亲们就只是对正在发生的情况大惑不解，为之恐惧。之前所有的大人都在大喊大叫一些不可能的事情，然后现在就变成了这样……房间在摇摇晃晃，好像它正漂浮在风暴肆虐的海面上。艾瑞克挣扎着走到窗边，拉开窗纱。暴风雪猛烈地打在女王广场上……风雪大得他们都看不到窗外的公园了……

“公园已经不在那里了！”他的表姐爱丽丝喊道，“不在了！”

“我们正在回退！”小熊晶晶充满遗憾的声音隆隆地说道。“回退，回退，回到过去的时间……！”

这持续了一阵子，过程非常颠簸，但是小熊晶晶成功改写了历史。

他靠一股强大而绝望的意念，把米西粗暴地扔出了地球。米西毫无准备，只能愤怒地吼叫着，发誓会叫他毛发稀疏的熊脑袋再度遭受她的复仇之火。

爱丝梅感觉自己正在改变……她感到现实在她四周变形，但在此之外她还感受到她自己本身在消散。她发现自己的生活在倒退消弭……

“不——”她尖叫起来，发现自己又恢复到了久远之前的年幼时期。

在她身边，她的家人们也是一样。她的丈夫在一阵可能性的轻烟中消失了；她兄弟们的妻子也是。最糟糕的是，他们的孩子一下就不见了，就好像他们从没出生一样。

爱丝梅悲痛地叫着：“不，小熊晶晶……！你干了什么？”

“我让时间退回了过去！”他大吼着，他的声音透过这一片混沌的云雾传来。“我在用我不可置信的时间塑造能力来给你们第二次机会！”

爱丝梅为她失去的家庭和人生哭泣着。也许她是痛恨当一个全球性科技帝国的顶头上司，也许她觉得她的生活遭受了米西的过度摆布，但她确实爱她的孩子，她的丈夫也还算能受得了。

“你的意思是……我们要从头再活一遍？”杰克嚷道。

“你们会有第二次机会！”小熊大喊，“这不是好极了？别的人绝不会有这样的机会……”

一道愤怒的闪电后，米西突然再次出现。小熊晶晶在刚才关键的七分钟里把她拦在了外面，但现在她又回到了他们中间，愤怒地嘶吼着。

她对着小熊晶晶又是啐唾沫，又是咒骂。她三步跨过了这还在晃晃悠悠的房间，用两只鹰爪似的手把它拎了起来。“我本来已经把世界的统治权握在手里了，你这讨厌的小暴徒！”

“一切都结束了。你现在没法阻止了，无论你想对我做什么。”他冲着她的脸虚弱地笑着。他把精力都花在了塑造时间上，现在精疲力尽了。“我们已经在回到过去的路上。你又是一个仆人了，米西！这一次，我会拒绝实现你的愿望……”

他空洞的笑声在她脑海里回荡着，一路伴着她回到了1925年。

随着一个突然的颠簸，他们到达了目的地。爱丝梅惊讶地叫出了声。

他们花了一点时间才回过神来。孩子们瞪着彼此，一脸看到奇迹的表情。

“看看你俩，”杰克哑着嗓子说，“看看我……”

爱丝梅倒吸一口气。“我们又是小孩了。”

“所有那些年，”杰克轻声说，“战争，职业，所有那一切……都是白费力气！”

米西酸溜溜地看了他一眼。“我从来都觉得走职业道路是个很傻的想法。浪费时间。远远不如设计一些叫人瞠目结舌、野心勃勃的邪恶计划。”

“只不过这一次的计划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是吧？”爱丝梅喊道。她跳了一下，惊讶于她现在如此活力满满。“你这次弄得可真是一团糟！”

“孩子们？”他们的父亲叫道，从椅子上站起来。他看起来也变年轻了，但完全摸不清头脑的样子。“这究竟是发生了什么？”

“我们回家了，爸爸，”杰克说，“小熊晶晶把我们全都送回了家，回到了女王广场和正确的年份。一切都恢复到了本来的样子。”

“万岁！”小熊晶晶喊道，米西气呼呼地看着他。

“我们在未来拥有的生活……几乎四十年的时间……全白费了。”爱丝梅哭泣着。

米西耸了耸肩。“大部分人类的生命都是在白费时间。相信我。我见过这颗星球上的一些最最糟糕、没用、毫无意义的人。至少你们还有一个新的机会。”她叹着气，拿起她的伞伞，然后抬了抬帽子。“我想我可以给你们洗脑，利用你们对未来的知识把地球接下来的历史变成一场彻底的大屠杀……但我其实在猜，你们对未来成年后的记忆就在我说话的同时已经在消失了，是不是？一切都在枯萎衰退，就像一场古怪的梦，所以现在你们已经又是一伙相当无聊的小孩了，是不是？是，我能看出我是对的，就像平常一样。啊，好吧，那我就走了哦。”

“等等！”杰克大叫道，他还在盯着窗外看。“有些不对劲。”

“哎，当然有不对劲的事啦。”米西叹着气。“我的邪恶计划被破坏了。此处请大家鼓掌。你们干得好。还能有什么更糟的事呢？”

“很多事，”杰克指着窗外说，“比如女王广场上有一条喷火的龙。”

“都坐好了吗，孩子们？那么米西现在就来给大家讲这个奇怪的故事是怎么结束的，还有为什么可怜的亲爱的小熊晶晶必须得死……!

“因为实在没有别的办法了。因为在按他的想法重建过去，带我们回到以前时，他把一切都搞混了。我们的傻小熊晶晶变出的1925年，不仅包含他的记忆，还混入了他每天听到的由家庭教师讲给孩子们听的睡前故事。他记住了她讲的故事里的龙，凤凰，还有行走的稻草人……所以现在伦敦和全世界都出现了这些古怪的生物……蛇发女妖啦，鹰身女妖啦，天使啊，还有马人。他们到处都是，正在逐渐占领这个现实。

“‘小熊晶晶，你又干了什么？’爱丝梅哭喊道。更多的龙群聚在女王广场上空，它们喷出的翠绿色火焰炙烤着屋顶。

“‘我又把一切都搞错了！’傻小熊号叫着。‘我把平淡的现实和糟糕的奇想弄混了……现在到处都是一片混乱！’

“哦，孩子们，他一点都没错。有野蛮的会说话的老虎正蹦蹦哒哒地跑进白金汉宫，把王室成员一个个吃掉。有大象拿着猎象枪，乘着热气球，随便捡着底下容易的活人靶子射击。仿佛这些想象中的生物，都在抓紧机会报复这个无聊透顶的世界……

“而我，米西，就在那里，又不得不成为紧急关头的英雄。我常常得在这种时刻出头。那些小孩哀求我，‘哦，米西，你多么勇敢，多么美丽。只有你能拯救这颗星球了！’

“我一边听着他们的恭维话，一边看着一群一群奇异生物在1925年大搞破坏。一天下午，我跟孩子们坐在大英博物馆里喝茶，那真是个美妙的下午，所有的木乃伊都活了过来，一路跳着康加舞离开了古埃及展区。那个小餐厅是个绝佳的位置，因为我们可以一边啜着茶，一边看恐龙骨架伸着懒腰活了过来，跟远古众神的雕像开战。场面真是激动人心，但是也非常非常吵。

“‘没人能统治一片黏糊糊乱糟糟的地方，’我耸了耸肩，‘我猜我只好不得不帮助人类了。出于这个目的，孩子们，我恐怕小熊晶晶必须得死。’

“‘哦不！’爱丝梅、杰克和彼得一起哭喊道。好吧，彼得其实说的是‘啵！’，但意思是一样的。‘求求你，不要伤害亲爱的小熊晶晶。’

“他那会儿就跟我们在一起，那个可恶的小怪兽。坐在我们的咖啡桌上，一副端庄纯良的样子。我不得不再解释一遍他不是一只一脸无害、填了一肚子棉花、洒着闪粉的小熊。哦，不。他属于熊星六号上一个能构建现实的狡诈种族。他毛绒绒的小熊掌曾经操纵过我们的时间线，只有他能把事情送回原本的轨迹上去……

“‘给我买小蛋糕吃，我可能会考虑考虑，’小熊没好气地说。

“‘听着，孩子们，’小熊一边叹着气，一边假装他在吃奶油蛋糕。‘这就好比你们在画画的时候，有一笔画错了，然后用橡皮反复去擦这块讨厌的画错的地方。你们都知道这样纸会越擦越脏，最后就撕破了？‘他让一滴眼泪划过他毛绒绒的脸颊。’现实也是一样的道理。’

“‘才不是，’我生气地说，‘我搅和现实搅和得也够多了，我知道现实比这要结实。孩子们，他的意思是，如果要把现实变回正确的1925年，他就得用尽他最后的精神力量。这会让他自己从现实中消失。’我给所有人都添了些茶，所有的眼睛都望着小熊晶晶。

“‘她说的不错，’惹麻烦的小熊颤抖着说。

“‘小熊晶晶，你不能死！’爱丝梅喘着气说，其他人看起来也很担忧。

“我很干脆地说，‘有时候，在宇宙大局面前，有些人不得不高贵地自我牺牲。叫我说实话，这也应该是小熊晶晶的责任。你们听——大英博物馆正在我们周围沦陷。那些怪物越来越无法控制了。所有那些木乃伊啊恐龙啊还有其它的东西很快都会从这儿逃出去，把伦敦踏得七零八落……’

“‘我宁愿小熊晶晶还在这里，’爱丝梅说，‘其它的怪物和魔法生物也可以留下。我喜欢它们。’

”‘啵，’彼得说。

“一只翼手龙此时从庭院上方飞了下来，拍打着翅膀想要抢走我帽子上的樱桃，我不得不拿我的伞把它赶走。‘小熊晶晶必须死，’我用我最甜美最安慰人的声音说，‘然后一切都会没事的。’

“年纪最大的那个男孩，杰克，能看出我说的话是有道理的。他沉重地点了点头。‘米西说的对。小熊，我想你应该把世界变回原样，变回你改变任何事情之前。这样才是正确的。’

“于是，小熊晶晶垂下了头。他也喜欢世界原来的样子，而且对造成了这片糟糕的混乱十分惭愧。他颤抖着懊丧地长呼了一口气，因为他此时已经做出决定去死，为人类做出正确的事——我的故事也快讲到了结尾。‘再见，孩子们，’他哭泣着说，‘我会把一切都恢复正常，就像你们希望的那样。但是这会使我彻底不复存在。我想这不会很疼，但是我就会消失了，你们将再也见不到我……’

“爱丝梅吸了一口气，冲过去抱住小小熊。

“‘哦，搞快点吧，’我没好气地说，然后因为感到一阵突然的挫败，我停下了讲故事，威胁他如果他不赶紧，我就把他视作宝贝的孩子们原地蒸发。

“小熊晶晶眼冒怒火地瞪着我。‘你可真是邪恶成的精，米西。真的。’

“这个小熊晶晶，他总是知道该说什么。然后他就施了个特殊的魔法，把世界恢复了正常，与此同时，他自己在一道闪光里消失了。万岁。故事讲完了。”

只不过……故事还没有真的讲完。米西的故事还没有结束，孩子们的故事也没有。还差一点。

“来吧，孩子们，”米西说。他们离开了博物馆，米西一路晃着手里的伞伞。“我会送你们回家，跟你们一道走回女王广场，我可以一路笑话你们，把因为你们的愚蠢而导致的惨状和混乱一个个指给你们看。”

但是他们看见被龙和恶魔和会说话的雕像弄出的破坏已经全部消失了的时候，都被惊住了。伦敦正处在一个晴朗明快的春日早晨。所有人都表现得好像没有任何不应当的事情发生过似的。

“真是奇妙，”在他们跟在米西身后走过那些窄巷时，爱丝梅说道。

“现实又变回了真实的样子，”杰克说，“小熊晶晶用尽了最后一口气，把我们的世界还给我们了。”

“啵，”彼得快乐地加了一句。

“现在我们又要把人生从头再活一遍了，”爱丝梅在遐想中说，“我其实不怎么记得我的人生了，你呢，杰克？那些记忆都消褪了，就像一个奇怪的梦，但我觉得发生过一场战争，然后……然后……哦不行，完全想不起来了……”

“这一次也许我们能自己选择要怎么活过自己的一生，不要米西来干涉。”

爱丝梅看着他们的家庭教师停在一家糖果店前面，眼睛里闪烁着贪婪。“我真心希望她从现在开始能不要再来纠缠我们。过去发生的一切真的挺吓人的。尤其是那一段她突然开始叙述故事的时候，真的很诡异。”

杰克抖了一下。“我也希望她会走。她搞的破坏已经够多了。”

他们逐渐意识到糖果店老板正在跟米西说话，而米西正因为他说的什么话，显得暴躁而恼怒。现在，那个人在笑，而米西却气得冒烟。

“怎么回事？”爱丝梅说，“她不会把他原地蒸发吧？”

孩子们凑近了去听他们说话。

“怎么，我当然知道你是谁了！”店老板呵呵笑着，“你是那些著名的故事里的讨人喜欢的魔法家庭教师嘛，对不对？你表面上爱生气，高高在上的，有时候还明摆着危险得要命，但你内心深处其实有一颗金子般的心。每个人都知道的！每个人都知道你是谁，米西！你可出名了！”他大声笑着，开始向过路人喊，“快看这儿！米西来了！那个去过各种魔法历险的出名的家庭教师！快看啊，她在这儿！”

很快米西旁边就围了一圈人。

“她看起来彻底气疯了！”爱丝梅笑着说。

“我敢赌这都是小熊晶晶干的！”杰克也笑着，“他在这次塑造的现实里做了这个修改，这样她就再也没法偷偷摸摸地搞什么邪恶计划了。那只狡猾的小熊把她变成了她绝不想要的样子……出名了！”

“而且被人喜爱！”爱丝梅咯咯笑着，“看她的脸！因为那个男的把她夸上天了。她看起来深受惊吓！”

“啵！”彼得说。

当人们聚过来要问她要签名时，米西已经气得快要扯自己的头发了。有人举起他们扭来扭去的小宝宝让她亲亲。

“呃！我不能待在这儿了！”她大声抱怨着，“我被一群没头脑的蠢货包围住了！”

人群听见都笑了。“她可不是怪有趣的？这么没心没肺！但是在心底里她挺好的！她有一颗善良的心……！”

“我才没有一颗善良的心！”米西挫败地咆哮道，“在这美丽动人的胸膛里跳动着的是两颗灌满至纯至净的邪恶的心！”

但是糖果店外的人群只是笑她笑得更大声了。

孩子们也是一样。

米西十分野蛮地撑开了她的伞。“好吧！我永远离开1925年了！”

“再见，米西！”爱丝梅和杰克喊着，看她的眼光盯上了布卢姆茨伯里上方蓝得惊人的天空。他们的弟弟大喊一声“啵！”，而人群惊讶地看着她带喷气推进的靴子。

她像箭一般射向了天空，一路对下面的人喊叫着一些无比粗鲁的话。

年岁又一次流转，在很多方面都跟前一次十分相似。但这一次孩子们能够选择自己的命运了，他们觉得这总的来说还是好多了。

爱丝梅当上了祖母。她继承了女王广场的房子。在一个大雪的圣诞节，她所有的孩子和孙辈都来这儿探望她了。

她最喜欢的孩子是简，她是最小的一个孩子。简比其他的孩子都要安静，常常会在一大家人的打打闹闹中被撇在一边。爱丝梅特别关心她，在那个圣诞节的早晨，她就在简身边陪她打开礼物。和平常一样，简一脸严肃专注地对付起了手头的任务。其他人满屋地疯，翻天的喧闹声一刻不停。

最后，简只剩下一个包得漂漂亮亮的包裹还没有打开了。“这个是谁送的呀，亲爱的？”爱丝梅说。

“上面没有写，”简严肃地观察者。她开始动手拆丝带，动作非常小心，然后把拆下来的丝带放在一边留着以后再用。

爱丝梅看着，一阵奇怪的冰冷的感觉直坠入胃里。

“是一只熊！”简喊道，“一只有点旧了的金色小熊。他的脸有一点扁了，整只熊也有点皱巴巴的。但他好极了。看呀，爱丝梅奶奶！看他的脸！哦，谢谢你！太感谢了！”

“但是……这不是我送的……”爱丝梅倒吸一口气，“这是从哪儿来的？”

“哦，看！他身上洒着亮晶晶的闪粉，”孩子说。她紧紧地抱住他。

他转向了爱丝梅，黄玉眼睛直直望进她的眼睛里。

然后小熊晶晶相当明确地冲她眨了一下眼，爱丝梅对此非常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