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的课结束,波布兰和高尼夫走进食堂,在取餐处拿到午饭后,端着餐盘在一张四人方桌前并排坐下开始大口咀嚼食物,餐桌下,两人的膝盖靠在一起。
“嗨!奥利!伊旺!”谢克利和休兹也端着午饭走近方桌,谢克利依然保持他标志性的笑容同两人打招呼,而一旁的休兹则看上去有一点走神。
“上午的模拟飞行训练结束了?”波布兰朝自己的嘴里扔了一颗草莓,向谢克利问道。
“对。”谢克利猛灌下大半瓶矿泉水才接着说下去,“下午还有三个小时。快到最终考核的日期了,这次考核成绩可能会影响最终被分配去的部队,所以大家都很拼命。”
“噢,所以休兹才这么愁眉苦脸的?”听到波布兰提起自己的名字,休兹才终于放过面前那块已经被自己用叉子戳出密密麻麻好几排小洞的牛排。波布兰问:“怎么了学长?今天训练时被谁杀死了?”
“那倒没有。”休兹摇摇头后又低下头盯着那块快被戳烂的牛排,“是丽卡,她的腿骨骨裂了,昨天晚上才被送进医院,我收到消息时已经宵禁了,今天又是飞行训练,我得等到下午四点才能去医院见她。”
“怎么弄的?”高尼夫想起丽卡健美的模样,她不像是一个会让自己轻易受伤的人。
“昨天的游行,她和她的同学们去了,在躲催泪弹的时候没有注意到脚下有一根木棍就踩了上去,当时没有发现,等她回到学校时右脚踝已经肿得穿不下鞋了。”休兹难过地说:“那条新闻是我和她一起看的,她知道我也反对政府扩军,她虽然嘴上不说,但我知道她也是为了我去游行的,她是全宇宙最好的女孩。”
波布兰和高尼夫对视了一眼,昨天骚乱发生时的种种场面闪现在两人的脑海里,在暴力下流血受伤的市民的哭喊声让他们愈发愤怒。波布兰握拳捶向桌面,幸亏食堂里人声嘈杂,没有人注意到这团燃烧在食堂北角方桌上的怒火。高尼夫伸手握住波布兰的拳头,无声地提醒他不要过于激动。
休兹嚼了一口牛排,又接着说:“我听在学生处做助理的同学说,昨天学校接到空军司令部通知,让学生处清查所有学生昨天的考勤。”
“司令部亲自查考勤?!”波布兰和高尼夫又对视了一眼,两个人的眼睛里闪过一缕恐慌,波布兰在桌下用小腿紧张地蹭了蹭高尼夫,后者几乎是深吸了一口气才保持住镇定,“然后呢?”
“摩根女士上交的报告是无旷课学生。”
刚才还万分紧张的波布兰和高尼夫的脸上此刻满是意外和感激,除非必要,波布兰和高尼夫几乎从不和学校行政人员打交道,就算休兹说出这个名字,此刻的他们也不知道这位学生处处长的全名和样貌——对方也绝对不认识他俩,两人在心里为这位女士的义举默念出一百句感激的话。
“所以——“谢克利抬头望向波布兰和高尼夫,“你们俩是安全的。”
波布兰的表情刹那间转为惊讶,他提高了音量问:“你怎么知道——”
“我乱猜的,不过你刚才已经帮我证实了。”谢克利露出狡猾的笑,“我昨天中午在修飞行摩托,忽然想问伊旺一个发动机的问题,但是他关通讯器了——除非是在做非常重要的事,伊旺·高尼夫的通讯器平时可是连勿扰模式都不会开,我觉得不对劲就又打了你的电话,你也关机了。我就猜你俩说不定正凑在一块儿做点什么事,能让波布兰和高尼夫都同时关机的,一定是既正义又刺激的事情。”
波布兰和高尼夫第三次对视,意味深长地笑起来。正在这时,他们感到周围的人声忽然小了下来,四人向周围张望,只见食堂的师生们都纷纷停下手里的进食动作,望向食堂中心的显示屏。屏幕上,最高评议会议长身着黑色西装,就因军费预算引发的民众恐慌和游行抗议向全体同盟公民致歉,并宣布议会将驳回政府的年度财政预算,要求重新制定军费预算。
新闻播报结束,高尼夫似乎感到食堂里的每一个人都长舒了一口气。
“昨天不止海尼森有游行,还有硅留那克鲁、卡法、尼普里斯和香普尔,都爆发了大规模游行。好歹是民选政府,还得向人民和选票负责。”休兹放下手中的叉子,对坐在方桌对面的两人竖起大拇指说,“波布兰,高尼夫,你们做了对的事,你们真的很棒,我打心底佩服你俩。”
高尼夫低下头不好意思地笑了,波布兰则高兴地将杯中的牛奶一饮而尽。
四人快速地解决完午饭,一同走出食堂。还有半小时,下午的训练就要开始了,谢克利和休兹要回到训练场做准备。
“我最讨厌在陨石带飞行了。”谢克利说道,“又要击落敌机又要防止撞上陨石,真是累死我了。”
“听上去很刺激嘛!”波布兰两眼放光地拍手说道,“一边在陨石带中穿梭一边和敌机周旋,我都有点期待三年级了!”
“要是帝国也有你这样热衷刺激和捣乱的战斗机飞行员,那同盟空军就危险了。”谢克利无奈地看向波布兰。
“放心吧学长,波布兰这一级的恶魔可不是哪里都找得到的。”高尼夫带着笑,用讽刺的语气说。
“Hey!你的嘴真是越来越毒了。”波布兰一面说着一面搂住高尼夫的手臂向前走去。
在两人身后,谢克利和休兹交换了一个眼神,默契地露出欣慰的笑容。
* *
“哇,好大的雪!”
刚下公共汽车的波布兰伸出右手截住一团正在旋转下落的雪花,冰凉的晶体被黑色毛线手套托住,显得更加洁白。高尼夫用一只手戴上羽绒服的帽子,另一只手拉起波布兰说:“走吧,谢克利和休兹已经到了。”
距离圣诞节只有五天了,海尼森街头的店铺纷纷在橱窗里摆出圣诞树,挂上彩灯和装饰,温馨的灯光和不时在店铺自动门打开时溜出的音乐声使傍晚七点的海尼森市中心显得比平时更加明亮和热闹。波布兰和高尼夫穿过主街,走进一家门口摆着橘黄色灯箱招牌的餐馆,身着传统圣诞节服装的服务员将二人领到谢克利和休兹的桌前,波布兰还没坐定就开始滔滔不绝,四个人热络地聊着天,主菜上齐后,谢克利举起酒杯说:“下次见面就是毕业典礼了,为我和休兹学生时代的最后一次聚会干杯!”
“为两位击坠王干杯!”高尼夫举起酒杯。
“也为两位新击坠王干杯!”休兹快乐地说。
“干杯!”波布兰将这一句唱了出来。
四人放下空了的酒杯,休兹和谢克利忽然笑着看了对方一眼,彷佛完成了一次神秘的情报交换。接着,休兹拿起酒瓶往四个人的酒杯里再次倒满白兰地。
“这杯酒是为了祝贺你们俩。”休兹一边倒酒一边开朗地说。
“祝贺我们什么?”高尼夫的眼神里充满疑问,他实在想不起最近这平静而快乐的一个多月里发生过什么大事。
“祝贺你俩终于搞清楚在一起了!”谢克利的眼睛笑成半圆形,快乐地看高尼夫的脸刷地变得通红,而波布兰则将半个身子满足地靠在高尼夫的肩膀上。
“我早就说过,他俩肯定能在今年内成功在一起!当时真应该和你打个赌。”休兹端起酒杯,扭过头对谢克利说。
“别跟着波布兰学坏了好吗?”谢克利回休兹道。
“怎么又成是我教的了?”波布兰朝谢克利撅嘴,“没有一个讲道义的朋友,我真是交友不慎。”
四个人哈哈大笑,将酒杯再次在空中碰撞出热情而清脆的声音。接着,四人拿起手里的餐具,在享受美食的同时继续聊得热火朝天。不一会儿,餐盘里的食物就被一扫而空,四个人的脸上也因为白兰地浮上了淡淡的红色。在酒精的催化下,聊天的内容变得更加不着边际起来。
“等你们被正式编进军队,你们就能有属于自己的斯巴达尼恩了。”波布兰将见底的酒杯放在桌上,好奇地说:“你们准备在飞机上面涂什么图案?”
“我的还没想好。不过我敢肯定我的恋爱狂魔室友一定会涂上自己女朋友的画像。”谢克利打趣地说,不出所料手臂上又挨了休兹一拳。
“我有个主意!”波布兰闪着绿眼睛建议道,“如果一年后我们四个能被编到同一支舰队里,我们就给自己的飞机涂上我们四人专用的标志。”
“波布兰十九年的人生中终于难得地有了一次建设性意见。”高尼夫摇晃着只有三分之一液体的酒杯快乐地说,立马收到了波布兰的撅嘴抗议。
“四个击坠王——”休兹用手肘支撑着桌面,双手托腮,认真地思索起来。
“就是四个王牌——” 谢克利打了个响指。
“Four Aces——”高尼夫接着说。
“那就是四张A!”波布兰猛地击掌,几乎要从座位上跳起来,“黑桃、红砖、红心、梅花,正好四张!”
“这个主意好!要在空战中活下来,就要有豪赌的气魄!”谢克利拍手表示赞同,“那就这么说定了!”
正当四人打算为此再干一杯时,高尼夫的通讯器响了,他放下酒杯,从挂在衣帽架上的羽绒服口袋里掏出通讯器,是一条全息投影信息,发件人栏显示着一串陌生数字,高尼夫有些疑惑地按下播放键。当屏幕上出现一个拥有浅金色头发和蓝眼睛的小女孩半身像时,高尼夫握住通讯器的手颤抖起来,其余三人见状,都停下手上的动作,仔细听这一条信息。
投影里的小女孩身穿米白色开襟毛衣,领口处系了一个红色蝴蝶结,浅金色的头发扎成一束高高的马尾,她用清亮的声音对高尼夫说,自从他去年平安夜离开家以后,她一直试图和他联系,但是爸爸妈妈坚持不把任何通讯工具借给她用。她只好软磨硬泡,终于说服爸爸妈妈在她8岁生日时送给她一个通讯器和通讯号码。虽然她的生日要等到明年1月,但她借圣诞节特卖为理由向爸爸妈妈预支了这份礼物,因为她想赶在自己的哥哥十九岁生日时给他送上生日祝福。
“但我实在不想再等五天才给你发信息——但愿我抄在笔记本上的号码是正确的,亲爱的伊旺哥哥,我想提前祝你生日快乐,25号当天我还会再给你发信息。希望你看到信息后能回复我,过去的360天,我每一天都很想你,你什么时候能再和我玩拼字游戏呢?我知道你和爸爸妈妈发生了不开心的事情,不过,不管你和爸爸妈妈之间发生了什么,你都永远是我哥哥,我永远爱你。”
小女孩的投影从屏幕上消失了,刚才还热火朝天的一桌人此刻异常安静,谢克利和休兹关切地看着将脸深埋进双手中的高尼夫,波布兰的右手轻抚他剧烈颤抖的后背。
“她说……没能祝我十八岁生日快乐,她很遗憾……她还说,她会永远爱我……”高尼夫喉头哽咽,从指缝间传出的说话声断断续续,“我没有想到……她依然爱我……”
“伊旺,dear,”波布兰将身体凑近高尼夫,用双臂环住他,“也许你现在没有肯理解你的父母,可是你还有你的小妹妹。还有我。”波布兰说罢轻轻吻了高尼夫的侧颈。
“还有我。”谢克利也噙着泪水激动地站起来走到餐桌对面,张开双臂环抱住高尼夫和波布兰,说:“你看,现在你的爱人、朋友、亲人、都在你身边了。你是蒙恩的人!”
“噢,别想丢下我。”休兹大步冲过来,在最外面围住三人喊道:“我爱你们!”
四个青年不顾因激动而产生的大动静,在餐馆里抱作一团,眼泪、笑声和温暖空气中欢快的圣诞节音乐交融协奏,窗外,一簇簇雪花静静融入海尼森的土地。
* *
冬天最寒冷的时候已经过去了,高尼夫脱下外套,在衣柜自带的穿衣镜前换好空军礼服,正当他准备戴上军帽时,身后的房间门被猛地撞开,波布兰披着没扣好的礼服,手上抓了一条白色领巾跳到高尼夫面前嚷道:“伊旺,帮帮我!我不会系领巾。”
高尼夫接过领巾绕过波布兰的后颈,一边为他在领口处打好一个标准的结一边问:“那之前的典礼你怎么解决的?”
“乱系咯。”波布兰轻松地答道,“不过这次不一样,这次是谢克利和休兹的毕业典礼兼授衔仪式嘛。”
“万万没想到,六无主义的波布兰也有难得认真的时刻。”高尼夫看波布兰扣好礼服纽扣,伸出手轻轻拍了拍波布兰的胸口,和他并肩走出宿舍。
毕业典礼是海尼森空军飞行学院每年最盛大的仪式,波布兰和高尼夫到达礼堂时,偌大的礼堂已经坐满了身着白色礼服的学生和军官们,两人十分艰难地找到了自己班级的位置,又连说了二十句“抱歉”才终于挤到自己的座位上。二十分钟后,飞行学校的齐格勒校长走上台发言,宣读本届毕业学生名单。之后,则由海尼森空军司令部司令对毕业学生授予军衔。谢克利站在休兹前一排,两人都在毕业学生队伍靠前的位置,当空军司令将军衔别在谢克利的军服领口后,谢克利向司令官回敬以军礼。
“谢克利少尉终于放弃折腾染发剂了。”波布兰望向台上谢克利一头乌黑的卷发,小声地说。高尼夫倾斜身体,对着波布兰的耳朵说:“我觉得他现在这个发型很适合选黑桃。”
在谢克利之后,休兹也获得了少尉军衔。
授衔仪式结束后,人群开始向礼堂的四个出口散去。波布兰和高尼夫没有立刻去找谢克利和休兹,他们知道,此刻的谢克利和休兹一定有很多话要和教授们、教练们,还有即将成为搭档或就此分散在巴拉特星域两端的战友们讲。他们后天才会随军队出发,因此,今天和明天的晚餐时间,波布兰和高尼夫将有充足的时间和两位学长痛饮畅谈。
刚走出礼堂,波布兰就迫不及待地解开了领巾和礼服最上方的几粒纽扣,发出如释重负的呼吸声。
“果然不良青年的形象才符合奥利比·波布兰这个名字。”高尼夫在一旁,盯着波布兰敞开的领口说。
“那你可冤枉我了风纪委员,论违反校规的严重程度,你今年可远在我之上。”波布兰的绿眼睛里装满了笑,他用食指摸摸自己的脸颊,思考了一秒钟然后说:“我想好了,等我退役以后,我就当一个畅销书作家,专写问题青少年的题材。我的第一部小说内容就是:因为家庭问题一蹶不振的问题青年高尼夫因不良行为触犯校规即将遭到退学处分时被风纪委员波布兰放过一马的感人故事!”
高尼夫侧过身来,眼睁睁看着波布兰不带逗号地说完这一长串句子,爆发出连续的笑声。高尼夫笑得难以保持平衡,只好抓住波布兰的肩膀接着笑。波布兰保持住无辜的模样,用手掌一边轻拍高尼夫的背一边说:“严肃点,我可是拯救了你——也顺便拯救了同盟空战队的超级英雄。”
高尼夫的笑声渐渐停止,他抬起头,用温柔的目光和波布兰对视:“你说得对。奥利,谢谢你。在遇见你之前,我没有想到这个世界竟然可以有那么多颜色,那么多快乐和那么多温柔。奥利,你救赎了我。”
“你为什么把我想对你说的话都说了?”波布兰凑上前去亲吻高尼夫,然后笑盈盈地朝高尼夫眨眼,“那么大侦探,猜猜看接下来我要对你说什么?”
高尼夫的蓝眼睛里此刻充满了快乐,他说:“那你得先猜中我接下来要说什么。”
“不如我们一起说。”波布兰面对高尼夫又凑近了一点,他的双手环在高尼夫的腰间,两个人的鼻尖碰在一起,“十、九、八、七、六、五、四、三、二、一、zero。”
两个人异口同声地说出了三个字——那是爱人之间最珍贵、最庄严的承诺,是连接两个灵魂的通道,是人类有史以来最使人心驰神往、奋不顾身的语言。两人用有生以来最灿烂的笑容望向彼此,随之而来的,是两人更加热情深切的拥吻。
“对了,还有一件事。”波布兰在两人吻到不得不停下来呼吸空气时说,“昨晚谢克利给我说,他和休兹离校后,我可以申请搬到他们的宿舍去。他们的宿舍在7楼,客厅更大些,采光更好,还有一台老冰箱——所以我在想,你是不是也愿意搬过来……”
“只要你不在宿舍里养恐龙,或者做核爆炸实验,我都很乐意搬进来。”高尼夫温柔地说,“不仅是未来的一年,如果可以,我希望我们能尽可能长久地在一起。”
“会的。一定会的。” 波布兰转过身来,满怀柔情的绿眼睛对上高尼夫的蓝眼睛,“虽然这个时代依然那么操蛋,但我相信我俩的运气加起来,一定能遇上一个和别人不一样的舰队司令官。伊旺·亚历山大·高尼夫,我想要和你一直走下去,直到我们都变成宇宙的灰尘。”
高尼夫微笑着握紧波布兰的手,两人迎着正午眩目的阳光,步调一致地向道路远方的地平线走去。
-The End-
2019.8.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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