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岁的高尼夫正在上高中二年级,每天花二十分钟步行到学校,上八小时的课,再花同样的时间同样的交通方式回家。他的书包里整整齐齐地装满了好几本高阶课程课本和写得起了毛边的厚笔记本,课堂违规次数长期保持在零。他的在校测试成绩也可想而知的非常优秀,因此,他那热情似火的政府学老师已经迫不及待地询问他有没有兴趣申请海尼森大学的政治学系,而高尼夫礼貌地拒绝了她,并表示自己已经决定要成为一个飞行员了。
从教师办公室出来后,高尼夫朝校门外走去。放学时间的校园周边非常喧嚣,而满脑子都在想着飞行专业的高尼夫充耳不闻,他在脑海里描绘着两三年后自己穿上飞行服跨进驾驶舱的场景,那画面让高尼夫过于向往,以至于他沉醉于为这个目前只存在于想象中的场景增添各种各样的细节,这使他无法分出多余的精力去意识到自己正走在人行道的最外沿,也根本没有注意到背后那辆朝他驶来的摩托车。当他回过神来时,自己已经因为闪避驶过的摩托车而失去平衡,摔倒在人行道上。紧接着,四五辆同样装扮的摩托车驶过高尼夫身边,车尾的红色反光骷髅标志映在他的视网膜里,显得十分刺眼。
高尼夫意识到,这列车队正是几天前父亲在晚饭时提到的激进民族主义团体——忧国骑士团。他的父亲在谈及忧国骑士团“打倒反国家、打倒反战争”的口号时,脸上闪过一丝不安的神情,高尼夫想继续追问,却被妹妹不小心打翻的一碗豆汤岔开了话题。
高尼夫看着忧国骑士团伴随着发动机的轰鸣声消失在路的尽头,他知道那条路的方向只有一个目的地。
※ ※
“第十一区,大部分居民都是大学教授和学者。”高尼夫说道,眉头在前额拧成结,“今晚有人要遭殃了。” “我读初中的时候,他们还只是在网上发布一些极端言论,大家也都把他们当成一群偏执型人格障碍患者,对他们的言论不以为然。”波布兰说,绿眼睛闪烁着怒火,像黑夜里的火把,“现在他们竟然能够在现实中活动,在一个自由的国度公开宣传‘打倒反政府、反战人士’的口号。要是海尼森还活着,给他一个浴缸也不够他流泪的。”
“最可怕的难道不是,”高尼夫转过头来,看向波布兰瞳孔的深处,他感觉被夜晚的凉风吹过后,胃里的半瓶纯伏特加蒸发了一半,此刻他的大脑清醒得犹如在期末考试的考场上,“在这样一个自由的国度,一个公开宣传‘打倒反政府、反战人士’的极端政治团体,却能堂而皇之地存在至今,规模还扩大了不少吗?”
波布兰看向高尼夫的眼神里携带了大量信息,混合了惊讶、欣喜,和——乐观点讲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欣赏的成分,但高尼夫却移开了视线,他不愿也不敢去解读它,他害怕一旦过度解读了波布兰眼神中的信息,会将自己全速推向一条无法回头的极度危险的道路。永远无法跟迷人可爱的英俊男孩波布兰有超过普通朋友的任何关系这一事实已经令他足够心碎,他不想因为大脑过于活跃的记忆改造能力把自己的心从碎片碾成粉尘。 “你说得对,这才是最可怕的。”
两人突然默契地陷入了沉默,并排走在回学校的路上。波布兰咬着下嘴唇,彷佛是在思考,又好像是欲言又止。高尼夫专注地盯着自己的脚尖,为缓解突如其来的沉默带来的尴尬——抑或是紧张,抑或是心跳过快带来的窒息感——他开始在心里默数走过的步数,还好从这里到宿舍的距离并不长,当高尼夫数到四位数时,两人已经走到了波布兰宿舍的楼层前。
“那么,就,再见了!”波布兰恢复了一贯的开朗的语气,高尼夫心里那块高悬的石头和地面的距离缩短了一截。
“再见。”高尼夫说完,往上一层的楼梯走去。正当他即将踏上第一级阶梯时,波布兰的声音突然从背后传来。
“哦对了,还有,很高兴认识你。”
高尼夫转身,看见波布兰的眼睛弯成两个半圆形。他也笑了,回答道:“我也是,很高兴认识你。”
高尼夫再次踏上通往楼上的第一级阶梯,心里的那块石头终于暂时落到了地上,这使得他上楼的步伐变得轻盈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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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和波布兰开始熟络起来,高尼夫一直在小心寻找他和波布兰之间关系的边界。鉴于波布兰已经和他打过好几次游戏,去过一次酒吧还聊得挺投机——并且在那以后,波布兰甚至开始在上课时主动坐到他身边,也许高尼夫已经可以称得上是波布兰的朋友了。每每想到这点,高尼夫的心底便悄悄涌上一丝细细的暖流,每天跨进教室时能看到波布兰的笑容,并且这个笑容还针对自己,正在成为高尼夫早起的最大动力。 然而此时此刻,看见波布兰一脸笑意地走近自己,却让高尼夫感到一丝惊慌,他不由自主地攥紧了手中厚厚的一沓文件。
“哟,大学者,大家都在休闲娱乐的星期五下午,又只有你一个人走在去图书馆的路上?”波布兰最后几步是连蹦带跳过来的,这让高尼夫的本就惊慌乱蹦的心脏原地发生了一次微型核爆炸。
“猜错了,大侦探。”高尼夫故作镇定地回答,“我要出去。”
“去干嘛?”波布兰扑闪着两只眼睛,看上去像一只好奇的吉娃娃。
“不告诉你。”高尼夫努力地将这句话的严肃程度用尽可能戏谑的语气稀释掉,但他忘记了,波布兰虽然大部分时候都是个非常慷慨热情的男孩,但在某些时刻,他的慷慨热情也会显得非常八卦。
“我可以猜。”波布兰盯着高尼夫手中厚达10厘米的资料看了一秒钟,然后把脸凑近高尼夫,故作神秘地问道:“你——不会是长相年轻其实已经35岁的国家情报局工作人员,今天正好要回总部汇报工作吧?”
高尼夫的眼珠转了转,用同样神秘的语气回答道:“其实——我是只有18岁但因天赋异禀已经被国家情报局招入麾下五年的资深情报工作人员。”
波布兰哈哈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用手肘推了推高尼夫的手臂,“那我真是看走了眼,没想到你竟然是这样的人。”
“人以群分咯。”高尼夫向波布兰露出了一个狡猾的笑容,接着,像是做出了一个重大的决定,高尼夫将手中的一小本文件递给波布兰,说:“我今天要去参加原来学校社团的会议。”
波布兰接过资料,A4纸的页眉部分印着社团的会标——一束从枪口中盛开的玫瑰花,位于橄榄枝绕成的圆环中心。波布兰接着看文件的内容,卢克-汉诺威公司的海上开采项目对哈德森海海域的生态影响,文件用加粗的字体列举了至少5项卢克-汉诺威公司的海上钻井平台对周围海域的生态破坏。“喔噢,从字面上看,这好像不是一个填字游戏爱好者俱乐部嘛。”
“只要是公共事务,我们都愿意去关注。”高尼夫似乎自动过滤了波布兰的最后一句话,继续往下说,“我们有一个成员在报社实习,他帮我们调查到了卢克-汉诺威公司的幕后资金来源是哥伦布集团,而哥伦布集团的大股东中,有一位叫做优布·特留尼西特。”
“你是说,现任国防部长?”波布兰的眼睛看向远处一只停留在树枝上的棕色麻雀,“你们怀疑这是一起政府腐败案件?”
高尼夫点点头,说:“我们还在收集证据,等证据足够之后,我们会同时将证据发给报社和律所,再在我们的公共网站上呼吁人们追踪这个事件。”
“哇,听上去比填字游戏俱乐部炫酷多了!”突然,波布兰像想起了什么,说:“以防万一你是个只会在国家广场扯着嗓子喊打倒政府却不会保护自己的天真小可爱,或者是转校手续太多耽误了你阅读海尼森空军飞行学院学生手册,我必须提醒你——”波布兰把声音压低了一些,接着说,“自由行星同盟的名字里虽然有自由,但军校学生没有参加校外政治团体的自由,你知道的吧?”
“我知道。我进校第一天就读完了学生手册。”高尼夫用理所当然的语气答道,接着,他模仿波布兰压低声音说,“所以,希望你能为我保密。”
“噢,伊旺·高尼夫,你迎风奔跑的姿态就像是拔剑出鞘的堂吉诃德。”波布兰一边故作姿态地念着戏剧腔,一边将左手搭上高尼夫的肩膀,“我开始喜欢上你了。”
高尼夫想,这样程度的喜欢名单,波布兰能足足开上一个星期。因此他将这句话和波布兰的“sweetheart”一起放进了大脑里那个标着“波布兰一天能对一百个人说一百遍”的文件夹里。
波布兰终于停止了他的戏剧表演,又把他长着橘红色卷发的脑袋凑近高尼夫说:“再以防万一,我得提醒你,不要把你注册在学籍系统里的名字贴在你们的网站上。”
“我知道,我有笔名。”
“不要用学校图书馆的打印机打印资料,校方和学生会会定期检查电脑的文件缓存记录。”
“我知道,我就是学生会的。”高尼夫歪了歪脑袋,眼神看上去有些无辜,“所以,可以不要把我想成只会在国家广场上喊打倒政府的天真小可爱了吗?”
“我不太明白你到底对你的哪一部分不满意,是打倒政府还是小可爱?”波布兰说,“你的词库中关于赞美人的那部分需要更新了。”
高尼夫终于忍无可忍,朝波布兰翻了一个白眼,后者向他吐了吐舌头。高尼夫决定切换一个轻松一些的话题,于是问波布兰:“别光说我,你为什么要在星期五下午的校园里闲逛?”
“哦,这个!我差点忘了,我要去报名参加今年的模拟击坠大赛。”看着高尼夫一头雾水的表情,波布兰意识到应该为这位朋友再做进一步的解释。“5月24日开始进行年级内部淘汰赛,6月2日决出各年级击坠纪录第一名,参加下半学期的总决赛。所有参赛者都可以体验军方开发的战争实景体验系统——是目前全国真实度最高的实景体验系统,就算不为2000元的冠军奖金,就为那个模拟战斗飞行系统也是相当值得的。怎么样,有兴趣吗?”
“报名截止日期是多久?”高尼夫有些心动地问。
“5月19日。”
“19日……”那不就是今天下午?高尼夫看着手上的文件又犹豫起来:“可今天的会议我不能缺席……”
“没关系,报名不用本人到场,只需要填写姓名和学生证号码。”波布兰用右手拍了拍心脏的位置,“只要你同意参加,把你的学生证号码告诉我,报名的事包在我身上,你今天就放心去做一个关心海洋生态的地球超人吧。”
高尼夫笑着点点头,毕竟,飞行游戏、冠军奖金,和波布兰的狗狗眼,哪一样是他能拒绝的呢?
※ ※
“听说你也报名参加了模拟击坠比赛?”在动物之家,谢克利一边轻捏Pluto前爪的肉垫,一边抬头问高尼夫。
“对。今天收到了赛程表,我在上半区。”高尼夫把一袋已经被毛茸茸的“小偷”们洗劫一空的猫粮口袋扔进垃圾箱。
“波布兰在下半区……哇噢,这就意味着今年击坠比赛最精彩的对决即将发生在二年级决赛上了——你和波布兰在实景体验系统中驾驶斯巴达尼恩比赛轰炸王尔古雷,那画面光想想就够激烈。”
“那得我们俩都能进入年级的决赛。”高尼夫看向墙上以一对猫狗为主角的公益海报,他的视线在艺术化的小狗小猫线条上徘徊。
“对你们俩有点信心好吗?我不记得还认识别的比你们俩还飞得好的二年级生。而且,你能参加这次比赛,波布兰一定很高兴。在你转来前的整整一个学期里,他总是在向我抱怨他在年级里找不到对手,或朋友,或其他什么——具体的词我忘记了,但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谢克利拿起一把梳子,轻轻地给Pluto梳毛,“怎么说呢,自从认识你以后,他好像比以前快乐了不少。”
“他之前有什么不快乐的吗?”高尼夫有些疑惑,他很难想象在自己所在的这个宇宙里,有什么样的情况下需要将“波布兰”和“不快乐”两个词放进同一个句子里。
“我不太清楚,很多事他也不愿对我们说,大部分时候我们也就是练练搏击,然后去宿舍打打游戏。虽然他挺擅长社交,人也很好的,但一些重要的节日他却总是一个人,放假从不回家,不跟父母联系,也没听他提起过自己有兄弟姐妹。”谢克利停下梳毛的动作,摆了摆手,“也许是青春期后遗症什么的吧,但我挺担心他的。”
高尼夫的心彷佛被拧紧了一转,他坐进谢克利附近的一把扶手椅里,视线停留在双膝上。谢克利继续专心地给Pluto梳了十分钟的毛,之后,他站起来,将梳子放回到动物之家的工具柜里,转过头来对高尼夫说:“我们走吧。”高尼夫站起来,和谢克利走出动物之家。
自动门的另一头,Pluto蹲坐在地上,尾巴将身后的空气扫出一个扇形,圆圆的大眼睛依然望着两人离开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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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参加模拟击坠比赛之前,高尼夫从未体验过实景飞行系统。民航学校对培养飞行员的态度要谨慎得多,获得的科研经费也少得多,通常情况下要读到三年级才能有机会进行模拟飞行。高尼夫在一个高年级志愿者的指导下进入驾驶舱——这是一台由真实的斯巴达尼恩改造而成的游戏体验舱,每一个按钮、仪表盘操纵杆都和真正的战斗机一模一样。“除了紧急供氧系统,如果你不小心按下紧急供氧的按钮,你只能被从天而降的氧气罩呼上一巴掌。通讯系统已经连通组委会办公室和比赛现场,所以哪怕再紧张也千万别像之前的几个可怜新生一样打开通讯线路大喊‘救命’——除非你想接下来的一年都活在同学的同情和笑声中。每组比赛时间为30分钟,在规定时间内击落王尔古雷数量多的一方胜出,如果双方记录都是零则两人一起淘汰。系统会在你和你的对手之间自动分配NPC战机,注意不要击中任何一架斯巴达尼恩,也不要试图在你的对手击坠王尔古雷时进行阻挠,否则现场技术裁判会立即判你出局。”高年级志愿者快速地向高尼夫再次强调重要的比赛规则,得到高尼夫的确认后,志愿者在机舱门即将关闭前最后提示:“第一次进斯巴达尼恩——哪怕你并没有在战争现场,总是会非常紧张。不过,当宇宙的全息投影出现时,你就会觉得这一切都是值得的,好好享受它吧。”
高尼夫朝志愿者报以微笑,随后,机舱门关闭了。
高尼夫不得不承认,在实景飞行系统面前,目前市面上所有贴着“百分百真实体验”标签的飞行游戏都难以望其项背。在全息投影的宇宙中,斯巴达尼恩和王尔古雷互相闪烁着无声的死亡白光,光芒盖过他在天文望远镜中见过的任何一颗星星。高尼夫能感受到握住操纵杆的右手在手套中冒汗,他的心脏因为看到这银河别样的风、沙、星辰而颤抖。这里就是罗德岛,就在这里跳吧。高尼夫闭上眼又睁开,推动操纵杆,驶进宇宙深处。
事实证明谢克利说得没错,在高尼夫还在准备年级半决赛时,波布兰的全息投影短信就发到了高尼夫跟前。在高尼夫手掌中,波布兰的半身全息图像兴高采烈地说:“亲爱的高尼夫,我在决赛等你!”
高尼夫笑着把通讯器放回到背包里,他决定在半小时后用事实回复波布兰,他也确实做到了。
二年级的决赛在第二天下午三点举行,走进会场后高尼夫发现,前来观战的人数起码是半决赛的一倍多——鉴于今天是星期五下午,很多人都没有课,其他两个年级的选手想知道自己在总决赛中将会遇上怎样的对手,而大部分学生们也都不想错过这场几乎代表同龄人最高水平的击坠比赛。谢克利在第一排看台处朝高尼夫大喊加油,他身旁的休兹——三年级的总决赛代表——笑着向高尼夫挥手致意,高尼夫也挥手向两人回应。他在驾驶舱里坐定,才看见波布兰一溜小跑跃进驾驶舱,在注意到高尼夫已经就位之后,波布兰朝他笑着竖起了大拇指。
总控绿灯亮起,高尼夫和波布兰同时被黑暗的宇宙笼罩。高尼夫不需要去寻找波布兰的位置,他只要在30分钟内比波布兰多击中一架敌方战机就可以获得进入校总决赛的资格。在仪表盘前加装的一小块指示屏上,高尼夫和波布兰都能看见对方此时的击坠记录,目前双方的数字还都是零。
经过之前几场比赛,高尼夫发现,虽然除了自己和对手以外所有的斯巴达尼恩都由电脑制作而成,但汇集了前线斯巴达尼恩黑匣子中大量数据而制成的电脑战机有非常丰富的战斗经验,只要找准时机,高尼夫就可以和其他两架电脑战机形成一个小型的斯巴达尼恩战队,高尼夫用这个办法很快就击毁了两架王尔古雷,现场爆发出一阵惊呼声(当然,高尼夫听不到)。
“2分26秒,两架王尔古雷,高尼夫打破了飞行学院最快击坠记录!”谢克利朝休兹嚷道。后者的视线黏在虚拟战场上,激动地回答:“他显然是个战斗飞行天才!”
不久之后,波布兰也追上了高尼夫的记录,现场的气氛随着两人之间的追赶变得紧张起来。波布兰3架,高尼夫2架。说话间,高尼夫又击中一架,将两人的分数扳平。波布兰甩开一架王尔古雷的追击,朝右翼连发两组激光炮,又是两架。大屏幕的计时器显示比赛还有一分钟结束,此时两人的击坠记录是波布兰6架,高尼夫5架。
高尼夫的激光炮已经锁定了一架王尔古雷,根据他对引力场的判断,这架王尔古雷爆炸后会撞向它左侧的另一架王尔古雷——而这样的附带伤害也将记入高尼夫的击坠记录里。除非波布兰是空战之神,否则他在一分钟之内击中两架敌机的可能性就只有1%。只要高尼夫按下发射按钮,他赢得这场比赛——或至少将比赛拖进加时的概率就将提升到99%。高尼夫兴奋地想着,朝波布兰战机的方向投去一瞥。
波布兰正在专注地与一架敌机周旋,他的移动速度很快,敏捷地躲过一束来自敌机的攻击。波布兰想绕到它的背后攻击机尾,很聪明的做法。高尼夫想。与此同时,高尼夫的余光中出现了一抹白色,在波布兰引诱敌方之时,另一架王尔古雷悄然出现在波布兰的后方。如果波布兰被击中,高尼夫就将以唯一幸存者的条件成为胜者。
高尼夫的脸色变得有些复杂,他盯着仪表盘上的比赛指示屏看了0.5秒——而在高尼夫的时间轴上,这0.5秒漫长得足有自己过往的十八年人生那么长。他深吸一口气,调转机身,改变了激光炮的射击范围。
两束白光同时在波布兰战机的前后方爆开,同时,计时器发出比赛终止的提示,最终两人的击坠记录是高尼夫6架,波布兰7架。奥利比·波布兰连续两年成为本年级击坠比赛的第一名,也理所当然成为本届击坠比赛最强有力的冠军追逐者。
高尼夫从驾驶舱中走出来,摘下呼吸罩——虽然在地面上并不需要供氧,但为了仿真度,组委会要求每一个选手都必须全程戴上——迎面撞上他视网膜的是波布兰混合了快乐、激动、惊讶、感激和愧疚的脸,他绿色的瞳孔此刻显得格外的大,刚从呼吸罩中被解放出来的橘红色的卷发在空气中跳动。高尼夫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的大脑在30分钟的高速运转后暂时进入了休眠冷却状态,他疲惫地朝波布兰笑了笑,离开了赛场。身后的欢呼声和喧闹声他都没有听见,他甚至也没有意识到,有一部分掌声是送给自己的。
※ ※
高尼夫实在太累了,回到宿舍后,他倒在床上足足睡了三个小时才醒来。他从床上坐起,望向窗外,此时天色已经渐暗,整个天幕是被稀释后的藏青色,在与地平线相接处泛着紫红色的光。他盯着窗外发了一会儿呆,随后,他的视线在经过床角时发现自己的通讯器指示灯在有节奏的闪烁——有错过的来电。高尼夫打开通讯器,一个未接来电,两条短信。高尼夫先打开未读短信,一条是谢克利发来的视频,他和休兹两人对高尼夫在比赛中的表现大大赞扬了一番,还用视频编辑工具贴上了许多大拇指和红心——配合两人的鬼脸出境,高尼夫自认为受之有愧,但还是不可避免地露出了感激又感动的笑容。他调出键盘,迅速地回复了谢克利,感谢他和休兹的关心和夸奖。
下一条的发件人是波布兰,只是一条文字信息,高尼夫打开时心跳有些急促。
[波布兰]:Hi,一起出来吃饭吗?:D
发信时间是四十分钟前,现在回大概已经来不及了。高尼夫有些失落地准备回绝波布兰,他刚调出键盘,屏幕上就亮起了波布兰的来电信息。高尼夫按下了接听键。
“嗨,高尼夫。”电话那头波布兰的声音一如既往地爽朗,“你看到了我的信息了吗,来和我们一起吃饭?”
“和谁?”
“我、谢克利、休兹,四个人正好坐满一张方桌。”
“可我现在来已经来不及了。”
“没关系,”高尼夫感觉波布兰在电话那头笑了一声,说“休兹刚才和女朋友打了半小时的电话,谢克利等了休兹半小时,我等了谢克利半小时,所以——我们现在才从学校出发。怎么样,来吗?”
“好吧。等我去洗个脸。”高尼夫也笑了,说:“五分钟后校门口见。”
四人去的餐厅是休兹介绍的,从飞行学院出发需要步行20分钟。“这个距离,既可以避开大部分的同学,又不至于在到达之前就被饿死。”休兹显然十分开心,说:“我和丽卡有时候会来。”
“好了好了,我们都知道你女朋友的名字了。”谢克利朝休兹扮了个鬼脸,又向高尼夫解释道,“自从他交上了女朋友,这两个多星期十五天里,我每天都能听他直播他的恋爱故事,真想在校电视台给他开一个自说自话类感情栏目。”谢克利刚说完,手臂上就挨了休兹一拳。
高尼夫和波布兰大笑起来。
晚饭时间过得非常轻松愉快,热恋中的休兹仍然忍不住和大家分享“我和丽卡”的故事,正在吃扁豆的谢克利装出呕吐的样子,被休兹差点一肘击倒在地。波布兰一边拍桌子一边哈哈大笑,失手打翻了水杯,柠檬水溅到高尼夫的胸前,高尼夫用手一掸,水又跑到了波布兰的右手臂上。场面一度失控——好吧,失控,且快乐。
晚饭后,休兹要去和女友一起去卖场选游戏机和游戏卡——鉴于休兹是一个游戏机白痴,因此他决定带上游戏专家谢克利。“为什么你选傻列不选我?”波布兰不服气地问道。“因为你只懂飞行游戏,在RPG游戏上,显然沙列要比你靠谱很多。”休兹理所当然地答道。
四人互相道了别,高尼夫和波布兰走在回学校的路上。一开始,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并肩走着,直到大概四五分钟后,波布兰先开了口。
“今天下午……你为什么……”
“不为什么,”高尼夫说,他的视线径直望向路尽头的地平线,“不,我是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那么做了,大概是本能吧。”
“你知道吗,之前的比赛也不是没有出现过这样的情况,不过大多数选手都选择假装没有看到。毕竟这只是一场游戏,你的队友并不会真的死亡。”
“我知道。”高尼夫收回视线,盯着自己的脚尖,说:“但我就是没有办法假装没有看到。”
“伊旺,你是个善良的人。”波布兰叹了口气,看向高尼夫,“可是这个世界并没有为善良的人留出足够的空间。”
“我知道。”高尼夫依然低着头。
波布兰还想说点什么,却被裤兜里突然响起的通讯器铃声打断了,波布兰掏出通讯器,看着屏幕上显示的通讯IP地址,疑惑地说:“奇怪,我不认识什么费沙的人啊。”尽管如此,波布兰还是按下了接听键。
晚上的街道十分安静,高尼夫清楚地听到波布兰的通讯器里,一个中年女性的声音有些颤抖地说道: “奥利,是我。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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