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
林兹挥舞着手中的剧本,对台上的先寇布和马逊喊道。
“有一个问题——华尔特,再热情一点,好吗?我们再来一遍。”
“好的。”
先寇布扭过头,继续和马逊对戏。
[皮拉得斯] 我先有一件事要责难于你,你以为你死了之后我还想活着么?
[俄瑞斯忒斯] 为什么你得同我一起去死呢?
[皮拉得斯] 还用问么?没有你,什么是生活呢?
皮拉得斯凝视俄瑞斯忒斯的眼睛,俄瑞斯忒斯上前与他拥吻。
“停!”林兹再次叫停表演,走到先寇布跟前讲戏,“华尔特,不,俄瑞斯忒斯,你现在濒临死亡,朝不保夕,而你与爱人刚刚做出超越生死的承诺,累积在你心里多年的爱意在此刻喷涌而出,随之而来的还有从未出现过的欲望,性冲动,所以,你的吻应该是冲破了克制的激烈和热情,但又不是夜场里轻浮的一夜情,而要饱含俄瑞斯忒斯对皮拉得斯多年的深情。”
“卡斯帕,我觉得我已经尽力表演了,是我吻技不够好吗?”先寇布不经意间抬高了语调,待场的几位女演员害羞地低下了头。
“呃……那个,我可以说几句吗?”
先寇布与林兹同时扭头,皮拉得斯的演员马逊谨慎地举起手。
“作为一个gay,我必须得说,你吻得确实比较……怎么说……刻意……啊,我不是怀疑你的吻技,可能是因为……你不太擅长与男性接吻。”
先寇布一时难以反驳,他承认,在与男性接吻这件事上,自己确实是缺少经验——确切来讲是没有经验。林兹深以为然地朝马逊点头说:“路易斯说得有道理,你可能真的缺这个,不然,我给你示范一下?”说罢便伸手捏住先寇布的下巴,后者惊得连退三步。
“不不不,求你了,别。”先寇布的脑海里闪过一百次忘记敲门走进林兹公寓时不慎撞见他与莱纳·布鲁姆哈特的法式热热热热吻,连忙摆手大叫“我自己想办法!”
“行吧,不过你得快点儿想。我们只有一个月的排练时间。”
林兹卷紧了手中的剧本。
—
话虽这么说,先寇布却束手无策。他是个体验派,体验派,就是要从自我出发,相信表演中的情景,真实的展现出自己的情绪和感受。这么一来,他就非得是一个深情的Demisexual不可。可是,开玩笑,别说自己和Demisexual根本就处在两条背道而驰的航线上,就算让自己去找个Demisexual来观摩学习,在自己荷尔蒙涌动的交际圈里,上哪儿去找这么个特别的人?
先寇布站在宿舍门前,绝望地将头和半个身子的重量倚在半旧深绿漆的门板上,然而,他的右手才刚碰上门把手,门就从里面被打开了,他失去支撑的身体不偏不倚地重重砸向开门人。所幸天色尚早,一声回荡在学生公寓17楼走廊上空的惨叫并不会引发恐慌。
先寇布是脸着地的,意外发生得过于突然,他甚至没有时间用手护住自己的漂亮脑袋。当他从地毯上扬起的灰尘中恢复视觉后,才尴尬地发现,自己之所以没有摔得那么疼,是因为身下压住的杨威利结结实实地做了一回人肉软垫。而接下来的发现,更是让他的尴尬直冲云霄——维持着伸手开门姿势摔倒的他,此时正将手握在杨威利另一种意义的门把手上。
先寇布记不清自己究竟说了多少句“抱歉”才停下,其实他并不愿意停下来直面这种社会性死亡瞬间,只是因为换气不畅不得不停下。然而杨威利却一头雾水地看着他说:“开门没站稳需要说这么多句抱歉吗?”
“我不是为那个抱歉,是那个……”先寇布一连发出好几声试图化解尴尬的假笑。
“哪个?”
“就是……那个……”先寇布一时想不出跟一个历史系学生提及人体隐私器官该用什么词,只好继续假笑,“就……跟人那啥时一定要用上的那啥……”
“噢。我没谈过恋爱,不用跟人那啥。”
“不是,我不是说谈恋爱,那啥不用谈恋爱……”
“等等,不谈恋爱怎么跟人那啥?”
杨威利认真的眼神宛如一掌空气波,把先寇布在空气中乱晃的手臂一把定住,他看着杨威利认真地向他解释,人得先有爱意再有情欲,情欲是爱意的副产品,blablabla……终于,杨威利的名词解释做完了。先寇布这才试探着问他:
“杨,你知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一种性向叫做Demisexual?”
“我知道啊,我就是。”
杨威利自认为是一个讲科学的人,但今天发生的事实在是太不科学。先是正要出门被室友砸中,之后室友又莫名其妙地和自己纠缠了半天的“那啥”,再然后,先寇布竟然从地板上一跃而起,手脚并用地爬到自己跟前,一把拉住自己的手,说:
“杨,你可以和我接吻吗?”
“你说什么?”杨威利的眼睛几乎瞪成两个正圆形,看上去甚至有些生气。
“不,我没别的意思,这不是表白,我也不是gay,呃,至少目前不是,只是我的角色需要练习和男性接吻。”
“你的意思是——你不想和我谈恋爱,而只是想和我接吻?”
“这么理解也行吧。如果你觉得这样不太好……我……可以按次数付费?”
“你说什么?”杨威利的眉毛竖了起来,他好像真的生气了。因为下一秒他就用力甩开先寇布的手,将他推倒在一旁的地板上,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在用力关上房间门之前,杨威利斩钉截铁地对先寇布说:
“我拒绝。”
—
第二天,在学校附近的咖啡馆里,先寇布向林兹复述了昨天发生在宿舍的事。
“真可怜……”林兹单手托腮,空闲的一只手指在咖啡杯缘画圈。
“是吧,我好久没有这么惨过了。”
“我不是说你。”林兹对先寇布翻了个白眼,“按次数付费?亏你想得出来!杨没有趁你睡着爆掉你的头,已经是相当克制了。”
“这点你倒没说错,他真的相当克制,简直就是内向版的俄瑞斯忒斯。”
“说得我都想认识认识他了,听你的描述,感觉挺可爱的。”
“你本来可以认识他,他之前已经答应来看剧了,不过现在看来是没希望了。”
“怎么就说没希望了?”
“他把我推到地上,摔了门,还说了‘我拒绝’,这还能有希望吗?”
“不是我说你,幸亏老天给了你一张漂亮脸蛋。”林兹的嘴角发出“啧啧”声,“要是这都能算没希望的话,N市一半的男大学生就只能和自己的左手约会了。即使是门生意,也得拿出诚意来吧,你得用心琢磨,得打动人家,得让人家打心底觉得‘我今天非帮他这个忙不可’。”
“知道了,我一会儿去花店给他买花。”
“你知道他喜欢什么花吗?”
“不知道。玫瑰?百合?矢车菊?”
林兹再次朝先寇布露出“还好你脸生得俊”的眼神,轻轻拍了拍先寇布的手背,说:“跟人家当了三年室友,连他喜欢什么花都不知道,能不被拒绝吗?你得走近他,了解他,渗透他生活的方方面面,让他感受到你的真诚。我就不信,到那时候他还能拒绝你。”
先寇布被林兹说得无言以对,只好低头深情凝视陶瓷咖啡杯。经过片刻沉默,先寇布彷佛下定决心一般,他抬头对林兹说:“你说得对,我得打动他。”
“这就对了。理想、艺术、爱,都值得反复追求。”林兹从咖啡凳上跳下来准备离开,临走前又拍了拍先寇布的肩叮嘱道:
“真诚点,别油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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