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国王
鸟儿啼叫起来的时候天色还非常早，空气里有青草和朝花的芳香。这将会是一个可爱的六月。
他难得这样早起，清晨的天空是他不常见到的风景。他对着窗外露重的灰白色出了一会儿神，然后转头俯身去笨拙地亲吻手边睡熟的妻子。成婚将近一年，国王接吻的技术却依旧不比他下棋的水准高到哪里去。菲列特利加在梦中发出含糊的呢喃，手指无意识地扣着他的袖边。
“对不起。”他在她小巧的耳廓边悄声说，替她将略微散乱到脸上的绻发向耳朵后面捋了捋。
国王穿戴好简易的行装，小心地不弄出太大动静。他轻声蹑步走在王宫错综复杂的走廊里，还不时地来回张望。避开巡逻的护卫对他来说很容易，他唯独有些担心的是——
在宫殿西边的大门旁，他瞧见有人候在那里。想要转头溜走已是来不及了，他只得耸肩挠头走过去，像一个被逮住的逃学顽童。
“终于……”御前首相见怪不怪地对他点了点头，一边抬手阻住他，“你先等一下。”
他探手进衣袋里找出什么来，一个小小的红色火花飞上半空中炸开来。国王困惑地扭头瞧了瞧，用目光表达他的疑问。
“给你的铁卫的信号，这样他就知道你现在人在这儿了。”卡介伦说。
“什么？”国王持续地茫然疑惑。
“我们算着时间，估摸着你也差不多该有所行动了。所以从一周前开始，我们俩就每天一早轮流在东西大门候着，打赌谁会堵着你，输了的就得负责这个月的酒钱。”卡介伦勾着嘴角笑，“在金钱的问题上我是绝对不会输的。”
“所以先寇布现在在东大门……”
“这会儿不在了。收到信号的话，他就会赶去护城河那边唯一的出城道上等你。”
国王一脸不可置信地瞪着他：“你给他通风报信，让他专门等着把我给逮回来？”
“或者干脆带你走。”卡介伦直言，“你若是不愿意，可就得费些工夫说服他了。”
国王颇为无奈地呼出一口气，他摇头轻微地笑了一下：“我不需要先说服你吗？”
卡介伦沉默了一会儿，他的回答听上去有些答非所问：“我不认为我还有这个资格。”
国王转身伏到走廊护栏边，把手肘撑在石栏上，微风将他过长的黑发从额头上吹起来：“近来我们总是有些不愉快。但你知道很多时候——”他停顿了一会儿，抓着脑袋移开目光，“很多时候我只是想故意……”
“想故意气我？”卡介伦哼笑了一声，“我很幸运，没有那种被儿子把生活搅得一团糟的灾难，却还要承担你迟来的叛逆期吗。”
“少口是心非了，我知道你眼巴巴地想要尤里安。”
他们又不作声地静静待了一会儿，一只水鸟飞快地从栏杆边上掠过去。
“不要去。”卡介伦忽然说，有什么东西在他眼睛里异样地晃动，“我们可以想办法，一定会有别的办法。”
国王歪着头笑了笑：“能够让你想要违抗七神，这真不容易啊。”
“杨——”
“替我关照尤里安，好吗。”国王打断了他，“他最近似乎有些消沉，可是往后……往后只会更难。”
卡介伦没有立刻回答他。国王朝他转过头，就像多年前在学城的图书室里，他在两排书架间扒上对方的肩膀对他浅笑轻语：“只要想到你还在这里，我就会很放心。”
御前首相就只是对他摇头：“你就从没想过，也许我——也许我现在不乐意了呢？”
他长久地注视着他。终于在这样的短暂缝隙里，他又可以正视对面人的黑眼睛，坦诚、直白，不必再背负上难堪的愧意。然后他伸出手，手掌放在国王的脑袋上，让一个诚挚的亲吻落在他的额前。
国王仰起脸来，像是一个得到了应允的孩子一样单纯地、又有些洋洋得意地笑起来：
“你看，我就知道你会答应我任何事情。”
走出王宫大门，他继续朝城外走着，在出城的半道上他理所当然地看见他了。先寇布拦在那里，手边还牵着国王的坐骑。他模糊地想着他第一次见到他的骑士的那一天，当然那时候他还丝毫没想过自己会册封一名御林铁卫。那天先寇布就是这样立在他的面前，打定了主意便不可能改变。他走近了，休伯利安拿蹄子蹬了蹬地，把头凑上来要国王抚摸它。他便伸手抚弄它长长的下颌，一面转头笑呵呵地问先寇布：“你要带我私奔吗，先寇布大人？”
先寇布笑着反问他：“在下可以认为这是一个邀请吗。”
国王弯着眼睛笑，再度开口时语气里有几分不同寻常的认真：“如果你执意要这么做，那么请等一年之后再启程。”
先寇布对他摇头：“我一分钟也不愿意等。”
“你听我说，”国王郑重其事地看着他，“倘若我死在那里，一年以后我的尸体恐怕也就无法被辨认，届时你若看见我，便也不会感到太过悲伤。”
“陛下！”骑士动容地喊，太过强烈的光芒从他的眼睛里溢出来，“我恳请您，如果您一定要去，那也请让我在暗处跟随着您。”
而国王只是不怎么在意地轻轻摇头：“神谕要求的是我‘独自一人’，就算只是做做样子，也得给神明足够的面子吧。”
说着他又转向先寇布，“我知道这么做对您——对大家都很不公平。但是，‘请高兴起来，把什么事情都往好的方面想吧。’*”他微微地笑着，将珍贵的承诺许下来，“一年之后，若是我还活着，我一定会等你前来。”
不善言辞的国王终究是把骑士说服留了下来。他牵上自己的马匹，晃悠悠地往前走去。趁着天色未明而出行就像是在悄悄落跑，没有盛大的道别也没有鲜花和泪水。但他比较喜欢这样，这样他就不用看到别人为他难过的模样。兴许他太早就被迫看见自己无法在任何人身边长留的命运，才叫他轻易接过他人的爱、同时又不能够把其中任何一个真正地抓在手心里。
如果可能的话——他想，他希望他们将他忘记。
但他知道他没可能被真正遗忘。他注定会成为历史文书里的一个传奇，而所有的隐晦龃龉都会在星辰里遗落，只余下后世的诗人走遍大陆传颂的诗篇。只是他不大喜欢那些漂亮恢弘的空话，但愿他的学弟能让足够多的俏皮话流传下去。
他又转回头去看，这会儿他再看不见任何人了，只有红堡的影子遥遥地落在他的眼睛里。不论铁王座坐不坐得称心，王位上的人终究是不会留在那里了。大理石宫墙关不住他，世人的呼唤也没可能传到长城的北面去。北境会有什么在等着他呢？这可真是再多的书里也没有写过的东西。
“不管怎么说，总会有办法的吧。”他挠着后脑自语。罢了罢了，麻烦事儿等到了真的大祸临头的时候再考虑吧。他现在终于有了一个悠长的假期，他想不急不忙地慢慢儿前行。
“休伯利安，我们走吧。”他轻轻地抚了抚战马的脖颈，马儿在晨曦的薄雾里发出一声缓长的嘶鸣。
END
*出自莎士比亚《暴风雨》（我当然不会记得这种台词细节，其实是从《绝园的暴风雨》里拿过来的二次引用，顺便在绝园中这句话是爱花选择自我牺牲前说的，也是觉得跟这边给老杨的设定比较契合。）
稍微再多废话一点w因为看原作的时候一直觉得杨对自己的生死和情感都看得非常淡，所以就想设置一个比较极端的情境，也就是这篇里面“神谕”下的状态。这个修罗场里面，我个人的偏心其实也表现得非常明显了，就是想搞一个由学长开始、但最终一定不会放手的还是老先的“大家都爱杨”的大家庭（？？？）所以之后到底是老先一年后找到杨带他私奔，还是回来继续愉快的修罗场，这些都请随意自证吧~
（老杨：不，我不要回来上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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