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键词:吸血鬼、校园 魔改了两个角色的关系 chapter 1 :1-4章 chapter 2 :5-13章
洁西卡来到图书馆大门外的时候,杨威利就听到了。
此时他正坐在外借处柜台内书架旁的地上,从侧边玻璃墙爬进来的血红色夕阳越走越近,他小心地把双脚往阴影里挪了挪。洁西卡进了大门,轻手轻脚地走过厚厚的地毯,然后灵活地从外借处翻进柜台,突然蹲到他面前,杨威利装作吓了一跳,膝盖上的书掉在了地上。
“你怎么又在偷懒?”她坐到了杨威利身边。
“你怎么还没回家?”杨威利捡起地上的书,轻轻拍了拍平装书柔软的封面,注意到她脸上得意的微笑,吓唬他的游戏她好像从来都玩不腻。杨威利也乐意让她每每得逞,迟钝的反应更像一个普通男孩。
洁西卡一把抽走了他手里的书,“你整天上课打瞌睡,每天都被老师罚到图书馆来干活,你是不是想整个高中都住在图书馆里啊?”
“洁丝,我发誓今天上课我只眯了几秒钟,谁知道就被老师看到了。”他其实一点都不介意放学后被留在图书馆里,不管怎样,他也会等日落后再回家。
“几秒钟,你的时间概念跟大家都不一样吧,我都看到你在桌上趴了好半天。杨,你每天晚上都干什么去了?别告诉你在熬夜学习。”
“没有,我晚上不怎么睡得好,有时候看起书来就忘了时间。”一开学,杨威利就要过着这种日夜颠倒的生活,他觉得自己只是在课堂上稍微打个盹,已经算是相当不错的表现了,他希望赶紧换个话题,于是从口袋里掏出一条巧克力棒,递给洁西卡。
洁西卡接过去看都没看,撕开包装袋整个塞进了嘴里。又一个小技巧,人们通常不会怀疑分发零食的人自己不吃东西,所以杨威利总会随身带一些零食。
“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啊,我差点忘了。约翰那个家伙,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下周就是万圣节的化妆舞会了,他到今天都没来邀请我。”洁西卡气鼓鼓地说。
“那你去邀请他不就好了。”
“我才不要呢。”
杨威利有时候很难弄明白洁西卡的想法,尤其是涉及到了约翰的事情。他们三人从初中开始就是同学,更是朋友,洁西卡和约翰进了高中后两人确定了关系,不过这才几个月的时间,好像已经吵过好几次了。
“那你想怎么样?要我去跟他说吗?”
“不要,你别去跟他说。舞会有人邀请你了吗,杨?”
“没有。”
“那我现在约你。”
“饶了我吧,洁丝,你知道我不喜欢那种东西。”他讨厌人多的地方,吵闹,拥挤,还有舞会是在晚上举行,他通常晚上不会跟同学见面,他的模样在晚上跟白天有些区别。
“喂,这可是化妆舞会,一年就一次,也是我们来这所高中的第一次,你必须来。还有,你不准去跟约翰说,就算他找你说,你也只能跟我一起参加舞会。”
杨威利知道这次逃不掉了,他叹了口气站起来,从柜台后面抱起一摞书,放到柜台上,他需要把这些书放回到相应的书架上,整理完后就可以回家了。
“喂,你听到了没有?”洁西卡走到他身边,准备帮他整理书籍。
杨威利听到了,听到了图书馆门外有脚步声走近,这时候放学已经好一会了,同学和老师也都走了,洁西卡不该出现在这里。他拉着洁西卡,示意她背靠着柜台里面坐在地上,不要出声。
脚步声在图书馆门口停了几秒钟,接着大门拉开,一个个子挺高的男孩走进来,穿着长袖运动衫,底下是一条运动短裤,短发有些潮湿,手里拎着一个圆形的袋子,看起来像是刚踢完球。杨威利知道这个人,他们都是今年秋天进校的,只不过杨威利是一年级,先寇布是转校来的三年级。
杨威利站在外借处的柜台前,“嗨,图书馆已经关门。”
来人几大步走过来,把书包扔到脚边的地上,抬起右手大拇指指了一下大门,“门没关,我一拉就开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现在图书馆闭馆了,你白跑了一趟,明天再来吧。”杨威利说完立刻想到,今天是星期五,明天这里也不会开门。
“嘿,帮帮忙,我有个作业下周一就要交,你知道,今天是周五,要是错过了周末,我就没法交作业了。”他说完把写着书名的纸条递到柜台上。
杨威利拿起纸条看了一眼,耸了耸肩,“你准备作业的时间可真够晚的啊。”他边说便转身走向后面的书架,因为这几个月他经常整理图书,一下子就找到了书架。这时,他突然感觉到先寇布的气味钻进了他的鼻孔,汗水的气味,干净的运动衫的气味,还有皮肤的气味,他心中一阵惊慌。
他下意识地伸手摸口袋,结果发现想找的东西在书包里,他稳住心神,使劲吞咽了一口,然后拿着两本书放到柜台上,他拿起先寇布已经放在柜台上的学生证,在电脑上办理好了外借手续,把书和学生证一起递过去。
先寇布接过书,“多谢,嗯……我是先寇布。”他指了指自己学生证上的名字。
“杨威利。下次你最好早点准备资料。”
“多谢提醒。”他一根手指点了点柜台里面的底下,“放心吧,我不会说出去的,不过,你俩要约会,以后换个地方吧。”他对着杨威利眨了眨右眼。
“我……不是……”杨威利愣了一下,才想起来先寇布肯定看到洁西卡了,可惜他话没说完,先寇布就已经从地上提起书包,大步走了出去。
洁西卡站起来,“早知道会被发现,我就不用躲起来了。记住,你千万别去找约翰。”
“我知道了。”
洁西卡走后,杨威利站在玻璃墙前面,此时夕阳已经完全溜走了,他看着先寇布跑到停车棚推出自行车,就在自行车快速滑出校门时,他转头看向楼上。杨威利不知道先寇布是在看他,还是只是离开时跟校园打个招呼。不过距离这么远,杨威利又站在黑暗之中,先寇布应该什么都看不清。
不过,杨威利能看清,他看到了他侧过来的半张脸,坚毅的下巴线条,脖颈上的血管,随着每一次心跳时的突起。他十六年来的头一次,感觉到了饥渴。
杨威利从书包里找出一个锡质小茶叶罐,打开盖子倒出一粒人造血,扔进嘴里用尖牙咬开咽了下去,很快,饥渴感就平息了。往常,他使用人造血来抵御阳光引起的灼热刺痛和困倦乏力,用来缓解嗜血的饥渴感这还是第一次。其实,他没法确定,刚才跟先寇布说话时产生的那种异样感,是否真的是想要吸血。
整理完图书,他背起书包拿着校服外套,关灯之前,看到刚才先寇布放书包的地上有个包,圆鼓鼓的,像是装着一个足球。他走过去拎起来,发现袋子上竟然写着先寇布的名字和住址。他感觉好笑,想不到还有高中生会在包上写详细的信息,简直就跟幼儿园小朋友写在外套里的一样。
他走出校门,走了两条街后才发现自己正在往先寇布家的方向走去,两人的家离得不远,不过是在相反的方向。他停在了路口,路上一辆车减速停下来,司机挥手示意他先过马路,他摆了摆手。他想起父亲的警告,绝对不要随便去人类同学的家里,这几年来,他从没有去过洁西卡和约翰的家。
此刻,他犹豫了,他想立刻再见一见先寇布,看看是否会出现之前的感觉,但又担心自己万一控制不住,可能会伤害他,最终还是决定等到周一去了学校,再把足球还给他。他恋恋不舍地朝先寇布家的方向看了一眼,开始转身往回走。
杨威利回到家里,洗完澡后盘着腿坐在床上,身边摆了好几本书。周末不用上学,他可以白天再睡觉,只不过如此不规律的作息,会令他周一的白天格外困倦。这时,门上响起了敲门声,声音还没落,门把手就已经被扭开,房门推开了一半,他抬头看到尤里安站在门口。
“晚上好,亲爱的哥哥,好久不见。”
“你昨晚才见过我,”杨威利把擦头发的毛巾扔到床头柜上。他上学时遵守人类的作息时间,早上出门通常很早,但晚上总能跟家人见面。“还有,我不是你哥哥。”
“父亲大人收养了我,你就是我的哥哥。”尤里安的语气格外严肃。
少年一身正式的衣服,站姿笔直,亚麻色的头发收拾得整整齐齐,看起来一点都不像十三岁的样子。杨威利耸耸肩,对他偏了偏头,“进来。”
尤里安走到床前,递上手里端着的茶杯和杯碟,杨威利接过来闻了一下,尤里安先说话了,“是红茶味的。”
“谢谢。”杨威利感激如今人造血日益丰富的口味,他一直都讨厌原味的,他喜欢买一堆不同的口味,吃的时候会产生随机的乐趣,不过最近他迷上了红茶口味。众多的口味还有一个好处,就是当同学跟他谈论食物的时候,他不会显得一无所知。
小男孩走到书桌前,把椅子转了半圈坐下来。杨威利注意到尤里安每次过来,打量他的房间都极力掩饰眼中隐约的嫌弃。杨威利的卧室里除了必备的家具,墙壁上没有任何装饰,他难以欣赏父母和弟弟房间里那种色调昏暗的华丽装饰。
他突然好奇,想看看先寇布的房间是什么样子的,除了床、书桌书柜这些必不可少的家具之外,还有些什么,房间是什么色调,墙上会挂美女的海报吗?他会不会只喜欢女孩呢?
“哥哥,你是不是……想吸血了?”
杨威利收回了思绪,他今晚想到先寇布的次数有点多了。他现在不想跟谈论吸血的问题,尤其不想跟尤里安。因为他并不完全确定,还有,如果他说了,尤里安肯定会迫不及待地去告诉爸爸,到时候说不好爸爸会坚持举办一个聚会来庆祝,杨威利光是想一想年初尤里安的庆祝会,他就觉得尴尬地想找个棺材躺进去。
“不,不是。”
“真奇怪,我第一次出现的时候还不满十三岁,哥哥都已经十六岁了。”
就算永远都不出现,杨威利也不觉得有什么问题。“这种事情,又不重要。”
“怎么会不重要,我们可是最古老的家族之一,你身为长子,怎么可以有……”
“缺陷?”
男孩不安地在椅子上扭动了一下,他坐姿端正,后背没有靠着椅背。“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嗯,我想说,体验不到我们的本性,你不觉得遗憾吗?”
“有什么可遗憾的,这世上有太多事情我们恐怕永远都没机会去体验,难不成我还要一一去遗憾吗?我只要做我想做的事情就好了。”
“那么,你跟人类一起上学的游戏什么时候玩完?”
“什么游戏,我就是在上学,高中还有几年呢。”杨威利还想读大学,不过他知道通常大学都需要住校,跟人类同学一起住的话肯定很不方便,不过这些事情以后再考虑吧。
“哥哥,你回来跟我一起学习吧,父亲大人给我请的老师很棒,我已经学完了初中的所有课程,说不定已经超过你的进度了。你整天去学校上学,成绩也未必有多好啊。”
杨威利翻了个白眼,尤里安说的是事实,他没有在功课上努力过,只是天才少年这种平淡的陈述,有点伤自尊心。“你要出门吗?”他换了个话题。
“是的,父亲大人今晚要带我去参加聚会,一会儿就派车来接我。”男孩脸上洋溢着喜悦。
杨威利小时候也跟父亲去过,他不理解那种聚会有什么好玩的,各个吸血鬼家族的人聚在一起,谈论着无聊的话题,就算有年轻人,也都跟尤里安一样,是那种老派家庭养出来的孩子,他跟他们无话可说。他很庆幸父亲对他管束很松,没太多要求,甚至答应让他去人类的学校上学,“那么,祝你有个愉快的夜晚,亲爱的弟弟。”
“车还没来呢!”男孩说。
杨威利暗自叹了口气,尤里安看起来还没有离开的意思。
“咦,这里有个足球!哥哥,你有新爱好了吗?”男孩转动椅子,伸脚勾出了书桌底下的袋子。“这个不是你的,是人类男孩的,他的气味真好闻,健康,活力十足,名字叫……先寇布……”
上一秒杨威利还坐在床上,下一秒已经站在了尤里安面前,他伸手把没有溅出一滴的茶杯搁在后面的书桌上。男孩的身体往后靠了一点,露出了尖牙,不过瞬间闭上了嘴,但脸上的惊慌毕露无疑。
“尤里安,你别碰我的……”
“猎物!哥哥,放心,我不会碰你的猎物。”
杨威利愣了一下,后退了一步,“不,我想说的是,我的同学。”
尤里安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好一会,然后站起来,“哥哥,你虽然没有吸血的渴望,其实也可以品尝他的。哦,差点忘了,父亲大人让我告诉你,镇上来了猎人,请务必多加小心,晚安,亲爱的哥哥。”
杨威利目送男孩走出房间,轻轻带上房门,他走回床边倒下去。心想,吸血鬼猎人都是晚上狩猎,我白天出门,能有什么危险呢?然后,他后悔刚才突如其来的激动,显然吓了弟弟一跳。他脑中浮现出了图书馆里,先寇布运动过后脖子上悸动的血管,但是接下来,画面往上移到了他的嘴唇。杨威利摇了摇头,翻开了一本书。
先寇布盯着餐盘前支着的平板电脑,专注地观看球赛,今晚,父母去看望爷爷了,家里只有他和妹妹。然后,他感觉到一把叉子悄悄伸进了他的餐盘,叉住了一大块烤肉,先寇布没有抬头,用自己的叉子将伸过来的叉子固定着动弹不得。
“妈妈说过,吃饭的时候不准看电脑。”
“妈妈现在不在。”
“等妈妈回来,我叫她没收你的电脑。”
先寇布暂停了球赛,才抬头看着桌子对面比他小四岁的女孩,浓密的淡茶色卷发散落在脸旁,就像妈妈一样,他的发色和容貌则更像爸爸。女孩瞪着一双大眼睛,过了一会,对着他吐了吐舌头,笑了起来。
“晚上我们去打猎吧。”
“不行,爸爸不在家,我不能单独带你去。”
“嘁,你害怕了,这是因为你还没有完成第一次的单独狩猎。”
先寇布才不害怕,他跟父亲一起狩猎过很多次,但卡琳说的没错,他的确还没有完成初次的单独狩猎。他对打猎的兴趣不大,当然,遇到魔物作恶的时候,他会跟爸爸一起打猎。另外,学校的足球联赛正在进行,他除了打比赛,还需要研究对手球队常用的阵型,因此还堆积了不少作业,都快要忙死了,哪有什么心情打猎。
“晚上你自己玩吧,不准出门,随便玩什么都行。别烦我,我很忙。”
“哼,我戳中你的痛处了吧,你都快十八岁了,还没有完成初次独自狩猎,我十二岁的时候就做到了。”
先寇布笑起来,“如果说杀死一只喝醉了酒,在路边摔断腿的地精也算打猎的话。”
“华尔特,你这么厉害,是不是准备第一次就杀死一个吸血鬼呢?”卡琳瞪大双眼盯着他。
先寇布没有马上回答,他起身把空餐盘摞到一起,放到水池里,打开了水龙头。提到吸血鬼,他上学的学校里就有一个。他刚入校就发现,当时惊讶地不敢相信,怎么会有吸血鬼混到人类学校里来,虽然绝大部分时间都是待在室内,但总还是有机会接触到阳光。今天他确定了,杨威利萎靡不振的模样,替他办理图书外借的时两次看向了他的脖子。
不过先寇布觉得,近年来吸血鬼已经很少造成人类伤亡了,有时候,他们遇到被吸血鬼杀害的人,都是一些干过邪恶坏事的人类。他有点好奇,杨威利有没有因为吸血伤过人。
“啊哈,这个归我啦!”
先寇布转身看到卡琳从他校服外套的口袋里掏出了他的钢笔,拔起笔帽,露出里面寒光闪烁的刀刀刃。这并非一支真正的钢笔,里面是一把细刃匕首,双刃呈V字形,中间是一道凹槽。卡琳双腿微屈,两脚前后站立,对着空气挥舞匕首。
先寇布抓起水槽旁的毛巾,一边擦手一边往前走,他突然甩出毛巾,缠住妹妹持刀那只手的手腕,往怀里一拉,另一只手紧紧箍住手腕,然后松开毛巾,抽走匕首。
“妈妈说过,不要在家里玩武器。还有,这是爷爷给我的。”
“这不公平。”卡琳捏着手腕,冲着哥哥大吼。
先寇布小心翼翼地收起匕首,盖好钢笔笔帽,捡起掉在地上的毛巾塞到妹妹手里,“去把餐盘擦干。”
“我讨厌你,华尔特!”
先寇布回到房间,打开从图书馆借来的两本书。他对那个叫杨威利的吸血鬼充满了好奇,那个家伙是不是很强,不,他转念一想,也许是太弱了,对阳光不像其他吸血鬼那么敏感,也许不怎么嗜血,才能在人类当中生活自如。
他摆弄着爷爷给他的钢笔,思考着身为猎人的第一次独自狩猎。
走廊里空空荡荡,杨威利靠在三年级储物柜斜对面的墙角,单手举着一本打开的书读着,此时离上课还早得很。他手里的书快看完的时候,人渐渐多了起来,他忍不住往墙角里缩了缩,大家匆匆忙忙在储物柜里放东西找东西,抓紧时间跟碰到的朋友聊上几句,然后就去教室了,没人注意到他。
“嗨,早啊!”
杨威利猛然抬头,呆呆地盯着站在面前的人,心生疑窦,为何他完全没有感觉到先寇布走过来呢?莫非是刚才看书太入迷了吗?不过他无暇思索,赶紧回答,“嗨,早上好。”
现在是周一清晨,先寇布校服外套没有系扣子,衬衣胸口处的纽扣看上去承受着不小的压力,领带系得松松垮垮,外套胸前口袋里插着一支钢笔,露在外面的笔帽十分精美。“你怎么在这里?”他说着又凑近了一点,动作看似随意却又精准,距离不至于近到令人尴尬,声音越发低沉了,“是在等我吗?”
杨威利看着近在咫尺的笑脸,想往后退,结果墙壁没有给他任何空间,他提起手里的足球袋子,轻声说,“上次你把这个丢在图书馆了。”
“哎呀,我忘了个一干二净,多亏你帮我带来,要是等我们踢球时才发现不见了,又是一堆麻烦。多谢。”他伸手接过袋子。
杨威利心情愉快,很高兴自己帮了这个忙,他耳中充满了先寇布强劲有力又轻松稳定的心跳声,周围其它的声音仿佛一瞬间消失不见,走廊里只剩下他和先寇布,他盯着面前男孩的褐色眼睛,闻着他身上好闻的气味。杨威利吞咽着,但喉咙干渴,他想要……
“放学后,我们去吃冰淇淋吧,我请你,谢谢你给我送来这个,还有上次帮我借书。”
他的思绪硬生生被打断了,答应的话语已经到了唇边,却顿住了,去吃冰淇淋,太令人为难了。“我……嗯……”
“你已经有约了吗?”
“不,不是,我想放学后我可能得去图书馆帮忙,时间就很晚了。”
“噢,那好吧,下次再说,我去上课了,拜。”先寇布说完,转身走向储物柜。
杨威利的愉快心情跟随着先寇布一起离开了,他垂头丧气地走向一年级的储物柜。他完全没有料到先寇布会约他出去,结果他却一口拒绝了,他后悔不已,不管怎样当时都应该先答应下来,等吃的时候再说,随便找点什么借口,比如肚子不舒服之类的。可惜,他少有这种经验,慌张就会犯错。
然后,他想起了之前被打断的思绪,他回忆着刚才自己想要什么,不是想要吸血,他想要吻他,吻上他凑近的嘴唇。
他听见走在身后的洁西卡突然加快了脚步,伸手揽住他的肩膀,“嘿!”
“嘿!早!”他装作惊慌地说。
“我看到你跟上周来图书馆的那个男生说话了。”
“嗯,上次他把足球丢在了图书馆,我拿去还给他。”
“他跟你说话的时候,离你离得好近啊,我差点以为他会吻你呢。”
杨威利松了口气,他还以为刚才的状况,怎么看都会让人以为是他更想吻先寇布吧。“他只是谢谢我,把球还给他,还有上次借书的事。洁丝,你真的这么觉得吗?唉,谁知道他在学校里有没有女朋友啊。”
洁西卡收紧胳膊,把杨威利揽得更紧了,笑着说,“要不要我去帮你打听一下?你是不是喜欢他啊?”
“算了,不用了,我只是随口说说。”
“哈哈,你果然喜欢男生,我上次还和约翰……”
“打赌?”
“没有啦,就是突然聊到了,我猜的没错,毕竟这么多年来,你从来都没有约过我。”
杨威利瞪大眼睛,转头盯着洁西卡,女孩灿然一笑,“好了,逗你玩的。”
“你跟约翰和好了?”
“我们又没有吵架。”
杨威利听出她的口是心非,但不打算继续追问,“洁丝,你跟约翰一般约会都做些什么?”
“没什么特别的,就是随便喝点东西,去我家或者去他家做作业。”
杨威利叹了口气,这两样都不行,他不能去先寇布家里,更不能把先寇布带回家。“还有呢?”
“我想想啊,可以去河边看日落,我跟约翰只去过一次,没什么意思。”
这个就更不行了,他心想。“同感,想想都觉得无聊。”
“杨,约会不就是找个地方说说话,亲热一下嘛,你还想玩出什么花样啊?”
上课了,杨威利趴在桌上,为自己错失的约会感到遗憾,虽说也许算不上约会。他觉得就好像是去买人造血,红茶口味竟然断货了,而家里的存货也已经全部耗尽,店员还说不知道何时才会补货。他头一次开始遗憾自己缺乏经验,无论是吸血,还是谈恋爱,一点经验都没有,他不想在那个男孩面前,表现得一无所知。
仿佛是为了惩罚他撒谎,放学后他又一次被老师罚去了图书馆,跟周五一样的时间,他坐在书架旁的地上,等待日落。
“接吻——的——历史。”有人慢悠悠地读出了他手里这本书的书名。
杨威利吓了一跳,这是他一天当中第二次没有察觉到先寇布的接近,他立刻起身,把书背在身后,来到柜台前,看着一只胳膊撑在柜台上的先寇布,跟早上不一样了,此时换上了运动服。
“抱歉,好像吓到你了。看那种书就能学会吗?”
“恐怕不行。”杨威利老实地承认,把手里的书塞进柜台底下的柜子里。
“我也觉得,实战更有用。我刚踢完球,过来看看你走了没有。”他说着倾身朝里面的地上看了看,“你女朋友呢?”
“啊?上次那个女生是我同学,不是女朋友。”
“哦。”
“你有女朋友吗?”
先寇布愣了一下。
杨威利知道自己太突兀了,小声说,“我……就是随便问问。”
“没有,现在没有。”
尴尬的沉默犹如湿透的衣服粘在身上,还好先寇布打破了沉默,“我准备回家了,你现在走吗?”
“好,等我一下。”
两人走到校门旁,先寇布推出自己的自行车,“你步行上下学?”
“嗯。”
“我送你回家吧。”先寇布指了指自行车后座。
“好啊。”这次的回答没有犹豫,但他随即又想到,等到了家,是否需要邀请他进去坐坐呢,还是直接说再见,毕竟他跑这一趟是专程绕路了。他犹豫之间,两人走出校门,先寇布突然停住,盯着马路对面的一个人影,杨威利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看到一个小女孩朝他们过来。
女孩过了马路,小跑了几步来到自行车前,说,“华尔特,快,我们有……”然后她注意到了杨威利。
先寇布把女孩拉到自己身边,介绍道,“杨威利,这是我妹妹,卡琳。卡琳,这是我的同学,杨威利。”
“我也有个弟弟,跟你年龄差不多。”
“是吗?”先寇布笑着说,“有机会带他一起出来玩。”
女孩拉了拉哥哥的衣服,意味深长地盯着他,先寇布对着她会意地点头,然后转头对杨威利说,“抱歉,我不能送你回家了,下次吧。”
杨威利点点头,看着先寇布跳上自行车,小女孩跟着跑了两步,轻盈地跳上后座,双手扶着哥哥的腰,转头盯着杨威利的方向,一直望着,杨威利抬起手,犹豫地对着她挥了挥,小女孩没有理会,两人很快就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你怎么又扮成吸血鬼了?你到底对吸血鬼有多强的执念啊?好几次都穿这一身。”礼堂外,洁西卡走了过来。
周五晚上,学校礼堂外灯光昏暗,装饰极富节日气氛,虽说学生们使用的材料廉价,但是该有的元素一样不缺。杨威利对着洁西卡只是耸了耸肩。
“看看我,你觉得怎么样?”洁西卡大方地转了个圈,长裙飞扬,她一身海盗妆扮,凸显了纤纤细腰和丰满的胸部,脸上的眼罩显得格外俏皮。
“气势十足,船长。”
洁西卡笑着挽起他,两人走进礼堂。内部的装饰比外面更加丰富,礼堂前部的台阶上,有学生负责播放音乐,控制灯光,烘托每首舞曲的气氛,顶上旋转的球灯,洒下一道道光线,杨威利感觉里面的人群好似一帧一帧静止的画面,缺乏连贯性。
没一会儿,约翰就找到了他俩,他拉着洁西卡去跳舞,洁西卡不愿意,杨威利稍微劝了几句,两人就走进了舞池。
他走向角落,身上的衣服非常贴身,迫使他昂首挺胸,一改往常慵懒的姿态。他若无其事地搜索着先寇布的身影,目光掠过舞池里奇装异服的跳舞人群,掠过三五成群聚在一起,喝着偷偷兑了酒水的饮料的人群。然后他看到了先寇布,在礼堂对面,正在跟几个足球队的男生说话。
他顺着墙边走过去,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做什么,也不知道要说点什么,但他的双腿已经迈出去了,一路上躲开来回走动的人们。他看到光线昏暗的舞池两个同学正在跳舞,跟他们打了个招呼。他又一次转头准备望向先寇布的方向,却看到左手边一个男生迎面而来,每只手里都端着一杯随时会洒出来的可乐,这人被人从背后撞了一下,估计他摔倒的轨迹,杨威利判断自己肯定会遭殃,他还有机会躲开,但那种速度大概会吓到周围的人,于是他眼睁睁地看着男生身体前倾,手里的纸杯飞了出去,杯中的可乐划出了两道弧线。
突然,有人拉住他的手腕,猛然一扯,他被拉到了一旁,可乐只泼到了他的袖子,比之前预计的情况好多了。他转头看到是先寇布救了他。
“我看到你满场子乱转,你是在找我吗?”先寇布松开了杨威利的手腕,拉起他的另一只手,检查打湿的袖子,“走,我们去储物间整理一下。”
杨威利跟着先寇布走着,心中疑惑,为什么又没有察觉到先寇布的靠近。他们扭开一间没有上锁的储物室的门,里面没人,他们没有开灯,月光在房间里投下一片洁白。杨威利摸出一条丝质手帕,擦拭着袖子上的可乐,可怜的白色手帕立刻染上了褐色。
“就差一步我就能把你拉开了,真可惜,你的衣服恐怕是毁了。”
“没事,反正我也不喜欢这套。”
“看起来非常昂贵啊。”先寇布说着走到窗前的桌子上,轻松坐了上去。
杨威利身上这一套是新衣服,不久前才做好的。每年父亲都会带他去量身定制,他对这种价格贵得惊人的衣服并不喜欢,平常少有机会穿,日常他更喜欢穿校服,但他也没有拒绝父亲,毕竟尤里安对这类衣服十分喜欢,每年都期盼着做新衣服,他担心自己如果拒绝的话,父亲恐怕也不会带弟弟去做了。如此奢侈的衣服穿来参加学校的化装舞会,杨威利感觉着实有点暴殄天物,而且还有这种弄脏的风险。他脱掉外套,搭在身边的椅背上。
先寇布伸手把杨威利拉近,让他的脸面对着月光,“我看看,这是你自己画的妆吗?黑眼圈完全不见了,你用的什么遮瑕霜?你是不是戴了美瞳?眼睛好亮啊。这么说,今晚你是吸血鬼。”最后一句是陈述的语气,杨威利掩饰着惊讶,才想起他说的是化妆的角色。不过,他不太明白先寇布说的那些化妆品。
“嗯。”
“你是不是还戴着尖牙?我可以摸一下吗?”
“什么?”
“你的尖牙。”杨威利看着先寇布期待的表情,轻轻点头。
先寇布大拇指和食指轻轻分开他的嘴唇,“好小啊,简直看不出是假的,你在哪里买的这么真实的道具?”
他笑着低下头,不知道该说什么,还好先寇布接着说话了,“你看看我,能看出来是什么吗?”他坐在桌上,挺起了胸膛。
“猎人?”
“是吸血鬼猎人哦!”他得意洋洋,“我以前的学校,每次万圣节化装舞会还会选出最佳化妆搭档,可惜这里没有,不然我俩肯定是最般配的一对。”
杨威利笑了笑。
“其实呢,我觉得这有点刻板印象,不光是说你,我也一样,我俩都是按照传说的印象来妆扮的。”
“没错,我同意,那么,你觉得现在的吸血鬼和猎人会是什么样子呢?”
“也许就像我们一样,都穿着校服。”先寇布说话的时候,低着头,鼻尖几乎要碰到杨威利的鼻尖了。
杨威利没有躲开,他喉咙里又一次泛起了干渴,他的声音轻不可闻,“猎人先生,你打算怎么对付吸血鬼呢?”
“我会用我的长钉插进你的身体。”先寇布说话时,嘴唇轻轻扫过杨威利的嘴唇。
杨威利吻了上去,嘴唇接触的一刹那,先寇布回吻他了,但是随即后退了一点,杨威利抬起手,手指插进他的发间,凑上前又一次吻上了他的嘴,然而, 对方再一次轻轻滑开,杨威利注意到先寇布好像是故意躲开,两人的动作就像是一场缓慢的狩猎。
杨威利的嘴唇突然擦过了他的喉结,碰到了砰砰跳动的血管,他紧贴上去,全身好像都跟着强劲的脉动颤抖着。他嘴唇之下的皮肤滚烫,他听到了先寇布低沉的喘息,他想张开嘴伸出尖牙,然而另一种渴望更强烈,他双手扣住先寇布后脑勺用力往下拉,这一次,嘴唇找到了嘴唇,这一次,先寇布激烈地回吻他,不留个他一丁点喘息的机会。他感到先寇布的舌头擦过了他的尖牙,他担心碰伤他,然而他此刻什么都想不到了。
“杨!”房门打开,杨威利慌忙扯开,转身看到门口的洁西卡,“啊,抱歉,打扰你们了,我只是想跟你说一声,我和约翰先走了。”洁西卡匆匆关上了房门。
“好。”
房门关闭,外面嘈杂的音乐又一次平静,两人四目相对,却再也没人行动了,魔法时刻就此打破。“时间不早了,我也要走了,去接我妹妹回家。”先寇布跳到地上。
“好。”
“拜。”
“再见。”
礼堂里的音乐一曲终了,杨威利等待片刻,也没有等到下一首,他明白今晚的舞会结束了。他还坐在储物间窗前的桌子上,就是之前先寇布坐过的地方,盯着房间地板上爬过的月光和自己的影子,回味着那个吻,吻里有好奇有热情,有踌躇不定又有义无反顾,还有一种奇异的味道,他想不出那是什么。
他跳下来,提起椅背上的外套,走了出去。礼堂里面一片漆黑,他察觉到角落里还有两个人正在纠缠,他放轻脚步,快速离开了。刚走出校门,转向回家的方向,就听到背后有人喊他,驻足转身,看到先寇布的妹妹站在几步之外。
“嘿!嗯……”卡琳不好意思的犹豫表情,好像不记得他的名字了。
“嘿!我叫杨威利。”他看了看周围,见她只身一人,旁边没有先寇布的影子,想起他走的时候说要去接妹妹回家,不知为何过了这么久,卡琳却一个人来到了学校。“你哥哥呢?”他问。
“我就是在找他,他说好了去我同学家里接我,但现在已经很晚了,他还没来,我就来学校找他。”女孩转头盯着校园里面。
“舞会已经结束了,里面应该没人了,真是奇怪,他走的时候说了要去接你的,他会不会先回家了?”
“我不知道,也许吧,你能送我回家吗,杨威利?”
他答应了,想着只是送到家门口,问题也不大,毕竟此刻夜已深,虽说是万圣节前夜,路上还有些没有玩够的人晃悠着去找下一个地方,不过让一个十几岁的小女孩独自走夜路,实在有些说不过去。卡琳转身带路,杨威利跟了上去。
“你们学校是化妆舞会?”
“是的。”
“化装舞会也没意思,不过呢,好歹算有个地方可以去玩。你瞧,我这个年龄就挺尴尬的,小孩子们可以出去要糖果,你们高中可以举行化妆舞会,我呢,就只能去同学家里看电影。实在是太无聊了。”
他忍着笑,看着紧贴人行道内侧走着的女孩,穿着短靴的右脚每一步都会轻轻踢过路面,就好像配合她的话发泄着不满,她的右手一直揣在裙子外面的运动外套口袋里。杨威利不怎么会跟小女孩打交道,小男孩恐怕也不行,他很少跟尤里安聊天,一半的原因是时间对不上,另一半的原因就是弟弟的话题他不感兴趣。好在卡琳看起来也没有指望他回答什么,自顾自地抱怨着刚刚看过的电影,缺乏逻辑的剧情,演员低劣的表现,完全没有停嘴,声音里似乎有些难以察觉的颤抖。
“你是不是有点冷?”杨威利问。
“不冷。”女孩转头快速瞥了他一眼,又继续盯着前面的路,顿了一下才说,“也许是有点。”
杨威利脱下外套,摸了摸被可乐打湿过的衣袖,这时已经干了,他把衣服递给女孩,“袖子上沾了点可乐,有点粘,你要是不介意的话就穿着吧。”
女孩没有伸手接,只是点点头,杨威利迟疑了一下,把外套替她披上。卡琳左手把衣领拉紧了一点。“你喜欢喝可乐?”
“我不喜欢,是舞会上被别人泼的。”
女孩带着他穿过两条小巷,来到道路尽头一栋独立的三层楼房前,可惜房间里没有亮灯,杨威利感觉家里没有人。
女孩盯着黑漆漆的房子,“我哥没有回来。”
“你爸妈呢?”
“他们去看爷爷了,每周五晚上都去。”
“卡琳,你有房门钥匙吗?”
“有。”
“你先进去吧,就在家里等着,我再去找找你哥。”
“你准备去哪里找?”
他没有头绪,女孩耸了耸肩,走上门廊台阶,掏出钥匙打开房门,就在这时她突然转身,右手终于从运动外套口袋里抽了出来,手里抓着一把匕首,在月光下泛着寒光。
杨威利立刻转头查看身后,虽说他并没有察觉到周围有危险接近,但是注意到了女孩紧张的面容,他确认了身后没人,再次看向卡琳时,女孩紧握着匕首伸在身前,另一只手从房门里不知道抓起了什么东西,朝他扔了过来。
卡琳是猎人,先寇布是猎人!这是杨威利脑子里冒出来的第一个念头。
然而此刻他无暇多想,面对突然发起攻击的女孩,一边是死路,他又不能后退,情急之下只得从地上一跃而起,同时躲开了刺来的匕首和掷向地面的东西,他左脚轻轻蹬了一下楼房外墙助力,双手勾住了二楼的窗台,然后听见金属落地的清脆哐啷声。
虽说他此时已经知道先寇布家都是猎人,但他不想攻击卡琳,也无意下去问个究竟,明显这是个陷阱,而他竟然毫无防备地踩了进来,眼下最好的办法就是逃跑。于是,他打算跳上房顶,虽说这栋房子是独立的,但隔壁的建筑都不算远,他可以顺着楼顶离开。他勾着窗台双手撑起身体,收起双脚,刚刚用力往上腾空,就听到屋顶有东西呼啸着朝他飞来。
糟了!屋顶还有人埋伏,是先寇布吗?不,不是他。他来不及回到窗台下,抬头看到银链子从头顶落下,准确说,是他自己跳进去的,银链在他脖子上收紧,随即带来了灼烧般的疼痛。链子另一端有人猛然一拽,他被拉了上去,摔在倾斜屋顶的瓦片上,他试图站起来,可惜双脚蹬掉了几块瓦片,又一次滑倒了。
杨威利双手拉着套在脖子上的链子,不顾双手也被灼伤,可惜链子太粗,他没能扯断。链子的另一头是个他从没见过的男孩,看起来跟先寇布差不多年龄,他紧紧拽着圈在杨威利脖子上的链子,不给对方任何喘息的机会,接着抬脚将他踹得往前翻滚,落进了屋顶上打开的窗户里。
杨威利以为会下落很久,结果很快就重重摔在木地板上。男孩也跟着从窗口跳下来,顺手关上窗户,迅速跑到墙边,将手里的链子挂在墙壁上的钩子里,这时卡琳跑进了房门,打开了房间里的灯。
他背靠着墙,松开了双手,忍耐着持续的灼烧感,快速打量周围环境。这里是一间很小的阁楼,之前用来堆放杂物,空气里漂浮着干燥陈腐的气味,地面和墙壁的痕迹能看出来,近期杂物被清理掉了,不过地面的灰尘并没有费心打扫。
盯着高度警惕的两个猎人,杨威利思索着自己的处境,他现在扯不开脖子上的银链,疼痛难耐,伤口无法恢复,他需要人造血。人造血放在外套口袋里,外套还披在卡琳身上了。
“请给我人造血,拜托了,在我外套口袋里。”杨威利挤出来的声音颤抖。“先寇布在哪里?”
女孩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手里还抓着匕首,她没有转头,对身边的男孩说,“多谢帮忙,你可以走了,波布兰。”
“喂,卡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骗了我,你说过他肯定会袭击你的,但他根本没有反抗,我看不出他会袭击你。”
女孩翻了个白眼,不过依然没有看同伴一眼,“他是吸血鬼,好不好,他现在没有攻击我,但他迟早会伤人的。回头我再联系你。”
“你……你打算一个人杀他?”
“我不杀他,留给华尔特回来杀,他早就该完成他的初次狩猎。”
“相信我,小姑娘,你哥绝对不会感谢你。”
“我又不需要他感谢,我只需要他早点完成狩猎,别拖我们家族的后腿。”
“他什么时候回来?”
“周日晚上。”
“我不能让你一个人跟这个吸血鬼待上两天,他已经在你爷爷家了吗?我去给他打个电话。”
“波布兰,你不准去……”
杨威利看到男孩抬脚要走,也许是个机会,他扯下卡琳身上自己的外套,于是突然往前扑去。
“躲开,卡琳!”男孩随即转身,冲到墙壁上的钩子旁,猛扯着银链子,杨威利被扯回了墙角。
卡琳吓得后退了两步,不过看到波布兰控制住了杨威利后,她从口袋里掏出一支注射器,冲着杨威利过去。
“当心点,卡琳!”
“我知道。”女孩举起注射器,对准杨威利的胳膊,他在链子的束缚之下拼命扭动,注射器针头还是插进了他左腿上部,女孩快速按下活塞柄,他拼尽全力推开了她,拔出注射器扔到地上。
杨威利不知道针管里装的是什么,会产生怎样的效果,他盯着大腿,左手按在伤口旁,紧咬牙关做好准备,一秒,两秒,三秒,然而他听见了尖叫声,他觉得天旋地转,等叫声停了后才发现那是他自己发出来的。疼痛从针孔的位置炸开,整条腿瞬间就失去了知觉,他站不住,倒在地上,悬挂在墙壁钩子上的银链长度有限,他只能勉强靠坐在地上。
波布兰小心翼翼地走过去,用另一条银链子把他双手捆在身后。
“银溶液?”
“嗯。”
“老天啊!你不如直接给他个痛快。”
“不,我说了,我要留给华尔特来动手。”
“他要是不愿意杀他呢?”
“放心吧,”女孩看了一眼扔到地上的针管,“银溶液在他身体里面,虽然只打了半管,这两天会让他生不如死,等华尔特回来,他一定会发疯一样的攻击他,到时候华尔特只能杀死他了。好了,晚安,波布兰。”女孩下了逐客令,但是男孩依然没有要走的意思。
“我要是知道你要干这个,我肯定不会答应帮忙的。”
“杀死吸血鬼,这不是我们猎人的职责吗?”
“他看起来不像伤过人,而且,他太弱了。”
“千万别被他的外表蒙骗,我第一次见到他,就觉得他肯定想要吸华尔特的血,谁叫华尔特一直磨磨蹭蹭不肯动手,我只好帮他一把。说真的,你可以走了。我一个人应付得来。”
“卡琳,你去休息一会吧,我帮你看着他。”
银溶液犹如火焰,在他的血管里流动,他从没有体验过如此剧烈的疼痛,他精疲力尽,已经没有力气尖叫了,只是断断续续地呻吟着,他恨不得能晕过去,也许睡着后会没那么疼,然而天快亮了,屋顶的天窗会落进阳光,他需要保持清醒,留意着阳光的步伐,虽然他不知道到时候能不能躲开。
他不明白,一直以来他只喝人造血,从没有伤过人,为什么仅仅因为他是吸血鬼,就要被置于死地了。他开始感到饥渴,他闻到那个叫波布兰的男孩坐在阁楼门口的台阶上,卡琳在二楼卧室里,他的视野蒙上的一层红色,香甜的气味一阵一阵传来,充满活力的鲜血,那是他唯一的希望。
他不想伤害他们,但他需要鲜血,人造血也许可以暂时缓解他的痛苦,但是吸了鲜血,他可以扯开缠绕脖子的银链,可以让伤口迅速恢复,可以,恢复理智,等先寇布回来的时候,他不想伤害他。
也许,不如就这样死去吧,但他不甘心,他想回家再见见家人,不像想现在这样,身上衣服破破烂烂,躺在肮脏的阁楼地板上死去。然后,他想起了在礼堂储物间里,他和先寇布的那个吻,那种他不理解的奇异味道,那是死亡的味道。
时间变得时快时慢,他感觉到日出前,有人关上了屋顶天窗的百叶窗帘,又仿佛过了一整个暑假那么久,他听见楼下大门打开,匆忙的脚步跑上楼,冲进房间,解开了他脖子和手上的银链。熟悉的甜美气味钻进了他的鼻孔,他认出来是先寇布,他所剩无几的意识想要打个招呼,但身体却率先行动了,他双手抓着先寇布的肩膀,翻身从地上跃起,结果左腿无法使力,整个人侧着翻倒,将对方压在身下,他张开嘴,尖牙抵住了先寇布的脖子。
先寇布接到电话的时候,简直要气炸了,他立刻开车从爷爷家赶回来。化妆舞会过后,他顺路先回趟家,准备换身衣服再去接妹妹,结果到家看到了纸条,让他也去爷爷家里。他当时没有多想,开着车就出发了。周六,他从前学校的老同学找他踢球,周日上午也在踢球,结果到了中午波布兰才联系到他。
一路上他心急火燎,不过始终保持着合法的车速。那晚卡琳突然撞见了杨威利后,就催促过他早点干掉那个吸血鬼,先寇布严厉警告了妹妹,不要插手他的事情,但他怎么都没有想到,卡琳会设下圈套,他心里有几分为妹妹感到骄傲,小小年纪就有着不凡的本事。
但是,他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杀杨威利,化装舞会上,他主动伸出脖子试探过他,那个家伙,一丁点想咬他吸血的想法都没有。回到家里,他冲进阁楼,看到缩在墙角的杨威利,还是舞会上的那身衣服,不过已经钩破了好几处,还沾着地板上的灰尘,模样叫人目不忍睹。
他直接走过去,松开了银链子,突然,杨威利翻身把他压在身下,尖牙贴上了他的脖子。卡琳立刻冲上前,双手握着匕首,刀尖抵在杨威利的后背。
“快杀了他,华尔特!”
先寇布没有动弹,他感觉冰凉的尖牙停在他颈部的血管上,对着满脸紧张的妹妹说,“放下刀,回你的房间去!”
“什么?”女孩没有动,她愤怒地说,“快动手啊,你等着被他吸血吗?”
“别让我重复第三遍,收起你的刀,回房间去!”
杨威利脑袋一沉,下巴搁在先寇布的肩膀上,“给我人造血!求你了!”细若游丝的声音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在哪里?”先寇布扶着杨威利坐起身,手轻轻托着他的头。
“口袋……外套……”
先寇布看到了地板上扔着的外套,对着卡琳说,“帮我把他外套里的人造血拿来。”
“我扔了。”
先寇布瞪了妹妹一眼,他左手插到杨威利的膝盖内侧,把他抱起来,听到杨威利发出了拼命克制的呻吟声,“你用了什么?”他问妹妹。
“银溶液。”卡琳轻声说。
先寇布咽下了一句咒骂,他对杨威利说,“再忍一会,乖。”然后抱着他走出了阁楼。
“你去哪里,华尔特,你要带他去哪里?”妹妹在身后喊。
先寇布懒得回答,他快速下楼,走进自己的房间,把杨威利放在床上。他打开衣柜,从里面取出一个工具箱,在里面翻找出一支注射器,走到床边给杨威利注射进去,然后说,“我清除了你体内的银溶液,你应该很快可以恢复了。”
杨威利侧躺着,蜷缩的身体颤抖,始终紧紧咬着牙齿,浓密乌黑的头发凌乱,散落在脸上。片刻过后,他不再颤抖了,但脖子和手腕上烧伤般的勒痕却依然呈暗红色,在白皙的皮肤上显得格外惹眼。
“你为什么没有恢复?”先寇布迷惑不解,吸血鬼的恢复能力通常很快,虽然他被银链子灼伤的时间不短,难道是因为杨威利从来没有吸过血,身体太弱了吗?
“我需要人造血。”杨威利的声音很轻。
猎人的家里可不会常备人造血,先寇布在床上跪坐下来,扶起杨威利跨坐到自己身上,“听我说,你现在需要吸我的血。”
“不,我不想伤害你,我不想杀死你。”
先寇布笑了,“你杀不死我的。”他盯着面前这双大眼睛,黑色的瞳仁有点涣散,周围的眼白泛红,看起来忍受了太多的痛苦。他扶着杨威利的头,把他的嘴对准自己脖子上的血管。“放心,你杀不死我的。我现在需要你快点恢复。”
然后,他感觉到了,尖牙贴着他的皮肤,轻轻一下就插进去了,他虽然做好了准备,但还是重重地嘶了一声。化装舞会的晚上,他还琢磨过,这么小的尖牙到底能不能咬破皮肤,现在看来完全合格。
两股鲜血喷涌而出,不过仅仅两次心跳的时间,血就不再流了。他眼角余光看到杨威利挪开了,瞪大眼睛迷惑地看着脖子上的伤口。先寇布清楚,伤口还在,只是没有出血了。
“为什么?”杨威利迷惑地问。
“你真的是吸血鬼吗?怎么什么都不懂?”
先寇布当然知道杨威利是货真价实的吸血鬼,他看着他咽下口里的鲜血,身上的伤口立刻开始愈合,他的眼睛又恢复了舞会时那般明亮,瞳孔黑得就像夜晚的湖水,想要把人吸进去,同时又像玻璃,将人挡在外面。“我们猎人家族的凝血能力超常,所以我说你杀不死我。”
杨威利伸出舌头,舔掉嘴角的一点鲜血,身体开始摇晃。
“噢,我忘了告诉你,你是第一次吸血,吸得又是古老的猎人家族的血,你可能会想要睡一会。”
杨威利身体松弛,倒在了床上。先寇布坐在床边,靠着床尾,看着身边这个家伙,身上的伤口正在快速愈合。他已经忍耐了好长时间的疼痛,此刻睡地十分沉,睡梦中他就像小动物一样,偶尔抖动身体。
简直不可思议,这个生活在人类当中的吸血鬼,竟然毫无防备地躺在猎人的床上,面容平静放松。先寇布伸手,轻轻撩开他落到额头上的头发,手背划过光滑的脸颊,他的肌肤手感犹如身上奢华的黑衬衫。
先寇布对这个奇怪的家伙充满了好奇,假如他没有转学,也许他以后都只会去杀死那些伤人的吸血鬼,永远都不会有机会认识这个吸血鬼。他突然发现,他喜欢上这个吸血鬼了,想要了解他,想要保护他,他甚至开始想象,等高中毕业之后,他不急着进大学,等杨威利两年,然后他们两人可以一起去读大学,住同一间宿舍,一想到让这家伙去跟别的人类合住,先寇布根本没法放心。当然,他还不知道杨威利是否想去人类的大学读书。
他以为他睡一会儿就会醒来,结果一直睡到了日落,期间卡琳来敲过两次门,先寇布都没有理会,就连敲门声都没有吵醒杨威利。
杨威利坐了起来,花了几秒钟才想起自己身在何处,他靠着床头,盘起腿,撩开窗帘看了一眼外面微暗的天色,抬手挠着睡得乱糟糟的头发,此时,他脸上已经没有了疲惫与痛苦,他容光焕发,嘴唇鲜红。
“晚上好,猎人!”
“晚上好,吸血鬼!”先寇布把手里的平板电脑丢到床上。“我很抱歉,没想到卡琳会这样对你。谢谢你,没有伤害她。”
“我不想伤害任何人。”
“不过你也太弱了吧,被一个初中小女孩制服了。”
“她有帮手,我害怕伤到他们。”
先寇布这才明白波布兰也有份掺和了这事,这笔账回头一定会找他算。“那么,我的血味道如何?”
“嗯,你想听实话吗?”
“当然。”
“我不太喜欢。”
“啊,我这种充满生命力的鲜血居然会被一个吸血鬼讨厌,真叫人不爽啊。”
“我不是针对你,我只是不喜欢吸血,不过呢,我虽然不喜欢你的血,但是我喜欢你啊。”
先寇布收起了惯常那种调侃的笑容,爬过去坐到杨威利身边,凑到他耳边说,“你瞧,你已经尝过了第一口血,现在,你愿意配合我完成我的初次狩猎吗?”
“你要怎么做?”
“我告诉过你的,还记得吗?我说,我会用我的长钉插进你的身体。”他说完,盯着杨威利的眼睛,直到看出其中流露出了理解的神色。然后,他接着说,“我宣布,从现在开始,你是我的猎物,属于我一个人,我会一直盯着你,如果你胆敢伤人,我一定会惩罚你的。”
其实先寇布想说的是,他得盯着这个小吸血鬼,他太笨了,不知道怎么就会丢掉自己的小命。他也知道,杨威利明白他的意思。
杨威利躺在床上,看着先寇布俯下的身体,凑近的嘴唇,他很高兴,因为他已经确定了自己的感觉,看到先寇布时产生的饥渴感,那不是想要吸血,而是他喜欢他,想要得到他。
先寇布走向大宅某间客厅的玻璃门,从那里能上到一直延伸到悬崖的露台,他知道这个时间,杨威利喜欢在那里看书。
去年万圣节的“危险”事件过后,他和杨威利就确定了关系。暑假开始时,杨威利坚持邀请他来这个海边的大宅度假,他稍微犹豫了一下,主要是担心如何跟家人解释,然后就答应了,毕竟,一想到两个月难以见面的滋味绝对不会好受,他来这里两人就能朝夕相处了。
他第一次开车过来时简直惊呆了,沿着山路往上,一路只有茂密的高大杉树,偶见荒废破败的木头棚屋,不过等道路绕过悬崖终止时,一座巨大的古宅赫然出现在眼前,厚重冷峻的石墙尽显古老又庄严。
他走过长长的宽敞走廊,路过不少盖着防尘布的雕塑,墙壁上挂有不少绘画与织锦,很多无人使用的空房间里,家具上也都盖着防尘布。到处光线昏暗,但先寇布毫不在意,他是经验丰富的猎人。
正如他所料,杨威利坐在一张石头长椅的椅背上,单手拿着一本摊开的书,光脚踩着椅面,旁边有一盏地灯,是他几天前去山下镇上的超市里买来的,给杨威利的室外阅览处增加一些光亮。他走到石椅上坐下来,头枕着杨威利的膝盖。杨威利俯身亲吻他的头发。
“你的头发又没有吹干。”杨威利空着的手轻轻揉着他的头发。
虽说时值七月下旬,悬崖上的海风强劲凉爽,几百米之下,黑暗的海水富有节奏地拍打着岩石。太阳一落,他就去陪杨威利的弟弟尤里安练习格斗了,先寇布乐得每天教他几招,那个小男孩活力十足争强好胜,总是毫无保留地施展出从吸血鬼老师身上学到的招数,先寇布在跟他的对练当中,有机会更多了解吸血鬼的进攻方式。他往常跟父亲一起狩猎时,极少遇到吸血鬼,仅有的两次遇到的家伙几乎理智全失,反抗的毫无章法,就像纯粹的野兽。
“你又不肯跟我们一起练,我只好洗完澡就赶紧过来找你了,”他抬手勾住杨威利的脖子,亲吻他的嘴唇,“说真的,你应该过来跟尤里安一起练习,不然你现在这样子,根本没办法保护自己。”
杨威利伸了个懒腰,“只要你那个凶巴巴的妹妹不再有什么坏心思,我就不会有危险。再说了,我光是看着你们打,都觉得累得要命,哪里还有力气学,有你保护我就够了。”
“当然,我会保护你的。”但我没法时时刻刻保护你啊,先寇布心里想着,但没有说出口。
“你吃过晚饭了吗?食物还够吗?”
先寇布很感激这个不需要进食的吸血鬼,居然记得经常问他有没有吃饭,但是说到食物,又叫他头疼到不行。杨威利凭着自己的一知半解,胡乱开出了超长的采购清单,结果买回来的好多食物根本无法长期保存,造成了极大的浪费。
“这里面有个教训,那就是千万不要让一个不吃饭的人负责采购食物,你根本分不清冷藏和冷冻食品的保质期,浪费了好多东西。另外,我吃过晚饭了。”
“噢,是吗?抱歉。”杨威利抬手抓着后脑勺的头发,不好意思地说,“以后你自己开清单吧,或者你白天开车去买,虽然我很想跟你一起去,可惜这种偏远地方的超市关门太早了,你记得拿我的卡去。”
又一个令他耿耿在心的问题,先寇布咽下一声叹息。在杨威利口中这间稀松平常的大宅,不过是他家兄弟两人度假的地方,虽说先寇布知道杨威利的父亲是做生意的,只是从来没有想过,他家竟然有那么多房产。
杨威利上学的时候,并没有刻意炫耀过什么,然而,他来到这里后,生活所需的一切全都是杨威利承担的,更关键的是,杨威利似乎根本就没有注意到这一点,也许对于日常生活上的开销,早已习惯成自然了。假如他去年没有认识杨威利,这个暑假先寇布应该会找个地方打工,挣一点零花钱。眼下这种白吃白住的情况,他总觉得不是滋味。
“今晚的宴会,我不想你跟我去。”杨威利合上了手里的书,扔到石椅上,他握住先寇布的手,轻轻摩挲着。
从好几天前刚受到宴会邀请时,尤里安就开会念叨了,听起来十分盛大。先寇布本来对这种事情没有多大的兴趣,不过听到杨威利如此严肃地提起,他反而产生了兴趣,好奇会是一种怎样的场合,想知道杨威利这样说,是不是不希望公布两人的关系。
“你是在担心我身为人类,进到一个满是吸血鬼的地方,会有危险吗?”他故作轻松地笑着说,“别忘了,我是猎人。”
“不,我担心的不是你的安全,你跟我去,没人会伤害你,不过,你绝不能在那种场合表露出猎人身份,我只是……”
先寇布吸气时,才发现自己刚才屏住呼吸等待着杨威利后面的话,但是杨威利只是抱着他的头,没有继续说。他把杨威利拉下来,让他坐在自己腿上,深深地吻他,掩饰心中越来越强烈的感觉,跟杨威利相处越久,就越不了解他。
最初,他对于一个敢于大白天跑到人类学校上学的吸血鬼,感觉惊讶又好奇。两人正式开始交往后,上课前和放学后,他俩会在学校里无人的角落里待上一会。偶尔,入夜后,杨威利会悄悄跑到先寇布家,坐在他卧室的窗台上,就为了一个吻。然而,暑假的相处,先寇布才算是开始走进了夜晚的世界,他跟着杨威利一起过着吸血鬼的作息,逐渐了解到他吸血鬼的一面。这个世界他不曾了解,从未涉足。
“如果,你觉得带我去出席宴会有失你的身份,我就留在这里等你回来。”先寇布极力保持语气的平静。
“华尔特,你怎么会这么想?我……我只是不想让你看到一些……恶心的场面,我相信那地方一定会有。如果可以的话,我自己都不想去,但是,今晚并非普通宴会,是另一个吸血鬼家族的订婚仪式,跟我家一样,也是一个古老的家族,也是我爸的生意伙伴,我必须出席。”杨威利举起双手,伸出的食指和中指弯曲了两下,先寇布明白了,那个家族是竞争对手。杨威利双手捧着先寇布的脸,注视着他的眼睛,夜色中乌黑的眼睛里似有星光闪烁,“今晚,无论你看到什么,听到什么,请一定要相信我,好吗?”
“我当然相信你。”他吻着杨威利,亲吻他微凉的脸颊,轻轻咬着他的耳垂,嘴唇顺着脖子滑向锁骨。后来,先寇布多少个失眠的夜晚,他坐在床头,凝视着窗外静谧的夜色,想念杨威利又一次坐在他的窗台上,后悔这个夜晚的决定,如果有机会重新选择,他一定不会去出席那个宴会。
钻进轿车,先寇布看到杨威利和尤里安坐在后座上,于是他在面对他们的座位上坐下来,他关上车门,司机发动了汽车。司机是一个名叫派特里契夫的狼人,身材魁梧高大,胖乎乎的和蔼脸庞上蓄着长长的鬓角。
“哥哥,你的领结有点歪,我帮你调整一下。”杨威利微微转身,默许弟弟帮他调整,他的头没有转,一直盯着坐在对面的先寇布,“你穿这一身很帅,你穿什么衣服都很帅。”
先寇布得意地对着杨威利灿烂地笑着,只是心想,这套衣服也是杨威利为他准备的。他来的时候,只带了几件换洗的衣服。
“那我呢那我呢,哥哥?”小男孩兴奋地问。
“很帅。”杨威利头都没有偏一下,语气相当敷衍。
本来先寇布想调侃杨威利身上的礼服不如他穿校服合适,不过突然感觉到尤里安在身边,似乎眼下时机不对。还有,虽然今晚杨威利身上的衣服跟万圣节化装舞会时穿的类似,但他跟当时完全不一样了。
那时候,他就像个偷穿着别人衣服的孩子,浑身都别扭,但是今晚不一样,他舒适自在,坐姿放松,先寇布越来越确定,杨威利是属于夜晚的。
“你在想什么?”杨威利轻声问。
他眼珠快速瞟向尤里安的方向,又立刻转回来,杨威利笑了,没有继续追问。
“等这事完了,我们出去旅游吧,哥哥。”尤里安说。
“好啊,华尔特,你想去哪里?”杨威利问。
“哥哥,你怎么不问我想去哪里?”尤里安不满地问。
看着杨威利和尤里安期待的表情,先寇布叹了口气。外出旅游绝对不在他暑假考虑的范围之内,兴许大学以后他可以攒些钱了出去玩玩。来到这里的半个多月,对他而言,已经算是相当舒服的度假了。
跟着他们出去旅游,他估计杨威利肯定不会在意支付所有的开销,但先寇布会在意,这种感觉太怪了。他现在还是高中生,从没想过以后,然而未来仿佛突然撞到了他面前。如果他们在一起,以后会是怎样,像他们上学时的那样,杨威利走进光明之中,还是像现在这样,跟着杨威利一起生活。他不清楚自己是否做好了准备,跟着杨威利走进黑暗,又或者,能否找到一种,既不需要杨威利走进光明,也不需要他走进黑暗的折中生活?
“我不知道。”他如实回答。
“尤里安,那你先选几个地方,再拿给我们挑吧。”杨威利对弟弟说。
“好。”
车停后,尤里安拉开门下了车,杨威利拉住了准备跟着下车的先寇布,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创口贴,撕开来,轻轻拉下他的衣领,把创口贴站在他脖子上血管的位置。先寇布调整着衣领,摸到有一小段创口贴露了出来。
“这是做什么?我脖子上又没有伤口。”
“我知道,但是没必要让他们知道。”杨威利说完,下了车。
三人拾级而上,停在台阶最上层,大门外守着一个狼人,身材魁梧,过于粗壮的胳膊仿佛随时会从得体的外套里崩出来。他接过尤里安递上的请柬,打开来快速扫了一眼,偏了偏头,示意他们进去,接着他伸手拦住了先寇布,戴着白色手套的双手准备搜身。先寇布抬手想挡开对方的手,被尤里安拉住了。
“别碰他,他是跟我来的。”杨威利停下脚步,转头对狼人保安说。
“杨先生,您知道规矩,我只是照命令办事。”狼人嗓音低沉,还算礼貌,但语气坚决,并不打算让步。
“我说了,别碰他,去跟你主子说,出了问题我负责。”杨威利声音轻柔冷淡。
狼人保安瞪着先寇布看了好几秒钟,眼看着刚来的宾客开始走上台阶,于是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放他们进去。
穿过门廊,拉起一道厚厚的门帘,里面的大厅高挑宽敞,复古华丽的装饰透出一丝做作,正中间有一块不大的圆形舞池,唯有那里光线明亮,周围靠墙靠窗的大片地方昏暗就多了。前方舞池的边缘,有几名乐手坐在椅子上演奏,音乐声通过墙壁和窗帘的折射,轻柔曼妙无处不在。
门口顺着墙边摆着一张铺有浅色桌布的长桌,上面摆满了酒水和美食,可以满足各个种族的客人的所需,不过上面并没有杨威利常喝的人造血。先寇布凑到杨威利的耳边轻声说,“这个宴会上供应了各式各样的食物和美酒,可惜唯独没有东西款待你们吸血鬼。”
“有的,你没看到最好。”杨威利表情略显尴尬,显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这时,前面不远处,一个吸血鬼男孩看到了杨威利,迈开大步轻快地走过来,热情地揽着杨威利的肩膀,高兴地说,“你最近都在忙什么呢,好久都不联系我了?”他转头抬了抬眉毛,跟尤里安打了个招呼,然后把先寇布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接着对杨威利说,“就为了这个宠物吗?”
杨威利哼了一声,对着跟他年龄相仿的吸血鬼男孩说,“我来介绍一下,达斯提,这位是我的男朋友,华尔特·冯·先寇布,跟我同校,高我两级,”他转头继续说,“华尔特,这位是我的朋友,达斯提·亚典波罗,如你所见,也是吸血鬼。”
先寇布跟亚典波罗两人都敷衍地点了点头。凑近看,先寇布注意到这个男孩比杨威利个头稍微高一点,脸颊上生着一些雀斑。亚典波罗一直微笑的面容装出惊讶的表情,对着杨威利吐了吐舌头,凑到他耳边说,放低了声音,但先寇布依然能听清,“男朋友?人类?你在开玩笑吗?”
“当然没有开玩笑。”杨威利伸手拉住了先寇布的手。
身边的尤里安扯了扯杨威利的袖子,“哥哥,我想过去找朋友。”
“等一会,我们先去跟爸爸打个招呼。”
“晚一点我自己去找父亲大人打招呼。”
“让尤里安去吧,你父亲现在忙着呢。”亚典波罗说,抬手悄悄指着舞池另一边阴暗的角落。杨威利看了一眼,然后对着弟弟点了点头,尤里安立刻高兴地跑开了。
先寇布也朝那边看去,果然看到了杨威利的父亲杨泰隆。他之前见过一次,当时杨泰隆和蔼地随便问了先寇布几个问题,都是学校里的事情,态度既不冷淡也不热情,因为卡琳的事件才过去没多久,先寇布紧张得不行,生怕他提起来,不过好在对方一个字都没提。先寇布一直都以为是杨威利没有把那件事情告知家人,但是后来有一次听到尤里安偶尔提及,才知道他的家人应该是都知情的。
此时,杨泰隆坐在角落的沙发上,身旁站着一个戴眼镜的男人,看起来将近三十岁,不是吸血鬼,但显然也是超自然生物,先寇布仔细观察了一下,判断那人大概是个变形人,这种生物跟狼人类似,都可以变身,只不过他们可以变成好几种动物。
沙发前的小圆桌旁边有一张单人沙发,坐着一个金发男人,身处光线幽暗的角落,他周身好似笼罩在某种异样的微弱光芒当中,先寇布看不到附近的光源,也看不清金发男人的容貌,仅从姿态和身材看起来十分优雅,也很年轻。这一个肯定也不是人类,但要说他是什么种族,先寇布毫无概念。
“那人是精灵。”杨威利拉着他开始往前走,路过的人群大多主动退到一边,犹如流水绕开礁石一般给杨威利让路。
“精灵?我从没有听说过,竟然会有这种种族的存在。”先寇布难以置信地说。
“我也是第一次见到。”
“我也是。”亚典波罗耸了耸肩膀,同时摇了摇头。他们才走到半路,站在杨泰隆身边戴眼镜的男人,低头在杨泰隆耳边说了几句话,然后就朝着他们迎了过来,杨威利见状立刻停在了原地。那人走来站在杨威利的另一边,也揽着他的肩膀,把他带向后面窗帘的前方,轻声说,“你父亲让你先别过去。”
“好的,卡介伦先生。”杨威利点点头,刚准备开口,结果变形人先说话了。
“要不是今晚这个宴会,你还要消失多久啊,少爷?”卡介伦换上了调侃的语气。他后退了两步,从一个路过的侍者端着的托盘里拿起两杯起泡酒,又回到之前的位置,递给先寇布一杯,然后自己举杯喝了一口。
“我刚才也问他了。”雀斑男孩说。
“我上学挺忙的。”
“现在不是放暑假吗?”男人看向亚典波罗,仿佛是在求证。
男孩举起双手,“别看我,我可没有他那种兴趣,跑到人类的学校上课,我也没有寒暑假的概念。”
“我爸在跟谁说话啊,卡介伦先生?”杨威利岔开了话题。
男人凑近杨威利压低了声音,雀斑男孩也凑上前来,“莱因哈特·冯·缪杰尔,今晚的主角之一。”
“跟罗严塔尔订婚的就是他,他真的是精灵吗?”亚典波罗问,没有控制好声音的大小,卡介伦立刻皱起眉头,瞪了他一眼。
“如假包换。”
“他来跟我爸谈什么?”
“生意。”变形人回答简短,每句话似乎都有终结的意味。
杨威利若有所思地点头,雀斑男孩却好奇地问,“到底是什么情况啊?”
变形人紧抿着双唇,眼珠快速转了半圈,又喝了一口酒,才说,“好吧,现在说一点也无妨,长话短说,不久前缪杰尔不知为何突然被人暴露了精灵身份,他家企业的所有雇员要求购买相对应的保险,现在他家的企业全部停工了。”
“可是,这种东西并没有针对精灵的啊。”杨威利若有所思地说。
只有针对吸血鬼的,先寇布清楚。在吸血鬼被广为人之后,有规定他们必须为雇佣的人类雇员购买高额的保险。至于说其它的超自然种族没有公开身份,就连他这个猎人,也从没有想过会有精灵这个种族。
“因此,缪杰尔家急需资金,还需要一个出面面对雇员的吸血鬼,就在这种情况下,罗严塔尔主动提出了帮助,条件之一就是他俩订婚。”
“我明白了,其它的细节,我想我们以后再谈吧。”杨威利说。
“非常明智。”卡介伦喝干了酒杯里的酒,他瞟了先寇布一眼,然后高兴地说,“你没有什么事情要告诉我们吗?”
“什么事?”杨威利一脸茫然。
先寇布以为杨威利终于想起要对变形人先生介绍他是,只见变形人转向了亚典波罗,说,“你没主义吗?这家伙终于开始吸血了。”
“真的吗?”亚典波罗怀疑的目光从先寇布看向杨威利。
先寇布想起下车前,杨威利贴在他脖子上的创口贴,这时候粘在皮肤上很不舒服。其实他不讨厌杨威利吸血,仅有的一次,后来回忆起来,他有种奇异的感觉。不过他从没有想过杨威利会去吸其他人类的血,今晚听这些朋友们的说法,令他难以接受,在别人看来,他不是杨威利的男朋友,只是他的食物。
“嗯,算是吧。”杨威利快速瞟了先寇布一眼,犹豫地说。
“这么重大的事情,你居然不举办派对,太过份了,我去帮你组织一下。”雀斑男孩说。
变形人也跟着帮腔,“你弟弟都举办了,你不举办,有点说不过去吧……”
后面的话,他不想听了,先寇布打量着大厅里越来越多的宾客,他看到身后不远处的角落里有一个人类,是一个年轻女人,她坐在一张单人沙发的扶手上,沙发上坐着一个年龄有些大的吸血鬼男人,拉着她的手臂正在吸血,女人脸上流露出喜悦的神色。先寇布感觉胃里涌上一阵恶心。
杨威利没有转头,拉紧他的手,往身边拉了一下,低声说,“别盯着看,华尔特。”
他想抽出手,但是杨威利握紧了,不肯松开。他继续在宾客当中搜索,果然发现了好几个人类,有男有女,穿梭在吸血鬼当中。这时候他才明白杨威利的话,这次宴会为吸血鬼准备了美食,就是人类,年轻美貌的人类,丝毫不逊色于桌上的美食美酒。
先寇布突然甩开杨威利,准备走开。
“你去哪儿?”先寇布察觉到杨威利语气里的命令语气,本就不快的内心,激起了一丝恼火,他不耐烦地说,“我去洗手间,你知道的,我们人类总会有些麻烦事。”
“我陪你去。”
“他这么害羞吗?”卡介伦若无其事地问,扶了扶眼镜架。
先寇布睁大眼睛瞪着卡介伦,杨威利立刻说,“我不是要去吸血。嗯,卡介伦先生,今晚你应该不止喝了一杯了吧,也许你也需要去一趟洗手间。”
“啊,”戴眼镜的变形人恍然大悟,“我正好想去。”他走过去揽着先寇布的肩膀,带着他离开。先寇布本想甩开,但是他转头看着杨威利担心的目光,于是顺从地跟着走了。
他从洗手间的隔间出来,打开洗手池的水龙头,掬起冰凉的水洗了把脸,他从挂在墙上的纸巾盒子里抽出纸巾,擦去脸上的水,盯着镜子里的自己。以往还从没有哪个夏天,他像现在这么白皙。他有点不想出去面对杨威利了,他摸了摸口袋,车钥匙还在身上,是在大宅住的时候他常开的一辆车,他知道之前另一个司机开过来了。也许他可以悄悄离开这里,开车回家,明天约上同学,在场球上晒着太阳挥洒汗水。但他又不想就这样丢下杨威利,毕竟,又不是杨威利让他心情不好的。
他感觉到洗手间里没有人了,于是走到门口,也没有看到卡介伦,他顺着路往回走,碰到拐角,随便转向一边,走了一段就发现自己转错弯了,因为他条走廊他毫无印象,接着,他看到一个房间的房门虚掩着,于是好奇地站在门口,还没等他看清楚里面的情况,房门突然打开。
一个吸血鬼出现在拉开一半的房门内,先寇布没有察觉到他的动作,仿佛是房间里的黑暗突然化为了实体。吸血鬼看起来比先寇布大四五岁,个子矮两三厘米,暗棕色的头发在昏暗的光线下看起来近乎黑色,更令人惊讶的是,他有着一黑一蓝的异色双眼。
“你怎么不敲门?真没礼貌。”吸血鬼说,声音有点轻佻有点嘲讽。他下巴微微扬起,异色双眸从上到下打量了先寇布一眼,随后大度地说,“算了,进来吧。”
先寇布才不想进去,他不认识这个吸血鬼,显然对方也不认识他,他目光没有离开吸血鬼,警惕着对方的一举一动,但眼角余光快速扫视着房间里面的情况,有两个人类,都是年轻女人,其中一人躺在房间后部的长沙发上,一条胳膊无力地垂到地上,有液体稳定掉落地板的滴答声,还活着;另一个倚着沙发靠背,胳膊肘撑在上面,浑身软弱无力,血味混杂着浓郁的香水味,令他作呕。
他想退出去,却发现自己挪不动腿,吸血鬼周身浓郁的黑暗笼罩着他,好似凝滞了房间里的空气,他伸手摸向口袋,才想起今天没有带任何武器。
见他一动不动,吸血鬼不悦地皱眉,撩起落到脸上的一缕头发,放到耳朵后,好奇地问,“你脖子上没有伤口,为什么贴着创口贴?”吸血鬼说着伸手揪住他的衣领,把他往自己面前拉了一点,尽管先寇布比他高也比他壮,但吸血鬼似乎毫不费力,凑近嗅了嗅,说,“闻着还不错,虽然我要的是女人,不过你这样的也可以接受,你到底愣着做什么,是想让我抱你进去吗?”
先寇布这下明白了,他被当成送血上门的人了。身体无法动弹,他又气恼又羞愧,身为猎人,眼下这种状况别说是战斗了,恐怕逃跑都不轻松。说到战斗,假如换一个场地,他做好充分准备,放手一搏,也说不好胜率有几成。难道说是因为过去这段时间,杨威利懒散又普通的表现,使得他低估了吸血鬼的能力吗?他吞咽着口水,心跳急促,盯着面前的异色双瞳,不知如何作答。
“啊,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我找了你半天。”他感到一双温暖的手按住他的肩膀,瞬间驱散了笼罩着他的黑暗,卡介伦探出头笑着说,“抱歉,罗严塔尔先生,他打扰您了。”
“他没有打扰我,是你打扰了我。”吸血鬼没有松开先寇布的衣领,说话时闪亮的尖牙露了出来。
“那我对此深表歉意,现在我要带他走了,这一个是杨威利的。”卡介伦虽然说着道歉的话语,不过语气毫无歉意,他提到杨威利时还特地加重了语气,手上的力道也随之增加。
“噢,是吗?”罗严塔尔终于松手了,他后退一步,动作优雅流畅,仿佛双脚悬空的漂浮,而非脚踏实地走过去。“那么请你转告他,把自己的血袋看紧点,别到处乱跑。”说完便关上了房门。
身边的卡介伦一只手贴心地按着先寇布的肩膀,体温比人类偏高的变形人热乎乎的手掌让他感觉安心,然而,今晚在心中逐渐堆积的心烦意乱已经临近爆炸,一开始的无视和忽略几乎不值一提,罗严塔尔的态度和用词令他恼火。在这些吸血鬼眼中,他就跟宴会上那些主动提供鲜血的人类无二。
杨威利跟这些家伙不一样,先寇布提醒自己,他从没有提出要吸血。可是,以后呢?杨威利可以一直不吸血吗?如果他以后需要吸血,先寇布是会主动递上自己的脖子,还是眼睁睁地看着他找到这样愿意主动献血的人类呢?他摇摇头,感觉冷汗顺着脖子流到背上,衬衫湿哒哒地贴在身上。得不出答案的问题,只会给他烦躁的心情火上浇油。
他打算回到大厅,拉上杨威利立刻离开这里,要是杨威利不愿意走,那他就自己回家好了。在这个充满各种超自然生物气味的地方,他憋闷难受,一秒钟都不想继续待下去了。遗憾的是,等在原地的只有那个雀斑男孩,在旁边的一张空桌边坐着,卡介伦将他安顿坐好后,走向杨泰隆所在的地方。他看到杨威利也在那边,就坐在之前精灵坐过的单人沙发上,一边听父亲讲话,一边朝这里张望。
“你没事吧,脸色这么难看,来,喝点东西。”亚典波罗说,把桌上的一瓶可乐推到他面前。
“谢了。”先寇布说着拿起了玻璃瓶,发现可乐竟然是冰过,他捏在手里转动瓶身,冰凉的水珠打湿了双手,他估计这是杨威利叫人送来的。接着他突然想起,忘记叮嘱卡介伦不要告诉杨威利刚才发生的事情。
“真奇怪,仪式早该开始了,不知道他们到底在搞什么?”亚典波罗说。
先寇布也感觉到大厅里的气氛越来越怪异,宾客们逐渐失去了耐心,他喝着可乐,看到罗严塔尔走到演奏者身旁说了几句话,随后大厅内的音乐声骤然停止,突然出现的寂静在他耳中喧嚣。罗严塔尔和金发的精灵似乎发生了争执,金发精灵甩手走开,罗严塔尔追了两步,却被身边一个个头稍矮,生着蜜色头发的狼人拉住了,把他拖进了后面的黑暗之中。大厅里的寂静随即被人群的交谈声打破。
先寇布一口喝干了可乐,把玻璃瓶重重搁在桌上,对亚典波罗说了一句,“我走了。”随即起身离开。
“喂,”亚典波罗喊了一声,立刻压低了声音,站起来一把扯住先寇布的胳膊,“你去哪里?人……先寇布。”
先寇布盯着拉住自己的手,“放开我,吸血鬼!这种闹剧我没兴趣继续看了,我要回家。”
亚典波罗迟疑了一下,松了手,朝杨威利的方向偏了偏头,“杨威利说……”
“我不是杨威利的宠物,也不是什么血袋,我想走就走,不需要得到他的同意。”他不再理会呆在原地的亚典波罗,大步走向出口。
杨威利听着父亲说话,但他走神了。
刚才看着先寇布还算顺从地跟着卡介伦走开时,明显感觉到了他心情不佳,这完全不能怪先寇布,毕竟出现在这个大厅里的人类,要么是为了钱,要么是追求被吸血鬼吸血的刺激。这就是他不愿意带先寇布来这里的原因,绝大多数吸血鬼对人类没有敬意,其实对其他的超自然生物也没有,他们自视高人一等,这是长久的过去所形成的。杨威利觉得这样下去是行不通的,如今他们已经公开地生活在人类社会当中,彼此仇视对哪边都没有好处,他希望改变现状,不过目前还没有什么好的想法。
他希望仪式赶紧结束,他不打算参与结束后的狂欢,他只想早点带先寇布离开这里,回到海边的大宅,接下来就可以开始计划下个月的出游了,他不在乎去哪里,只要有先寇布在,哪里都好,当然,能同时兼顾到弟弟的喜好就再好不过了。
等了好一会也不见先寇布回来,他跟亚典波罗随便聊着天,叫来路过的侍者送一瓶冰可乐。结果没有等到先寇布回来,他父亲却招呼他过去,他让亚典波罗留在原地,他不在的时候要一直陪着先寇布。
“你听到我的话了吗,威利?”
父亲的问题把他的思绪扯了回来,他望向舞池对面,看到罗严塔尔和莱因哈特正在争执,他看着父亲,问,“可是……有这个必要吗?你都跟那个精灵签了合同,他还要提出这个附加条件,要跟我订婚?”
“他担心投资的过程不顺利。”
杨威利耸了耸肩,在心里重重叹了口气,家族的生意他从没有参与过,甚至从没有主动问过,当然,从父亲和卡介伦那里也听说过不少,看来无论他是否主动接触,总有躲不开的事情落到头上。“必须这样吗,爸爸?”
“我恐怕没有别的办法。”
杨威利熟悉父亲的语气,显然眼下的情况是个机会,还相当的有利可图,于是他说,“不举行仪式,不要公开,还有要尽快解除婚约。”
“这点你放心,我也说了要尽快解除。不过,公开是必须的。”
杨威利咬着嘴唇,“那好,但是不要举行仪式,绝对不要。”
“好,就这样吧。”
杨威利看到莱因哈特此时朝这边走来,又看到先寇布丢下了亚典波罗准备离开,他在心里骂了一句,匆匆对父亲说,“抱歉,我离开一下,很快回来。”看到父亲略一点头,他立刻追了出去。
他追到停车场,先寇布已经找到了汽车,打开车门钻进了驾驶室,杨威利追上去想拉开副驾驶的车门,却发现车门锁上了,他急切地拍着车窗,先寇布终于打开了车窗。
“华尔特,你怎么一个人跑了?在这里很危险的。你要去哪里?”
“回家。上车。”先寇布脸色十分难看,语气也相当不耐烦。
“我现在还不能走,你再等我一会,就一会,不会很久了,然后我们一起走,我有事跟你说。”
“我不想进去了,我就在车上等你吧。”
“我不能把你一个人留在车上,这里太危险了,跟我进去一会吧。”
“我说了,我不想进去了,你现在上车跟我走。”
“我……”杨威利犹豫了,“华尔特……”
尤里安这时候跑过来,说父亲喊他立刻进去。杨威利盯着先寇布的眼睛,恳求着他,然而他看到他去意已决。
“我走了!”先寇布拉下衣领,扯掉脖子上的创口贴,在手里揉成一团,然后发动汽车,离开了。
杨威利听见门铃响起的时候,他正在书房里找东西,拉开厚重的窗帘一条缝,看到外面酒红色的余晖即将被夜色淹没。
昨晚宴会他没有留到结束,在得到父亲允许后就离开了,他赶到海边的大宅,发现先寇布不在那里,立刻叫派特里契夫送他回了学校附近的家,到达时天已经快亮了,他打算熬过白天,等天一黑就去先寇布家里,有些事情还是当面解释比较容易。他找到了一把古董匕首,过两天就是先寇布的生日,挑选礼物这种事情从来都只会令他头疼,每次总是拖到不能再拖才开始慌慌张张地准备。
门外的气息并不熟悉,他有点失望,门铃突然响起时他还以为是先寇布来找他了,不过此刻也感觉不到危险,于是他打开了房门,示意门口的人赶紧进来,然后快速关门,将拉长的夕阳挡在门外。
“抱歉,我好像来得有点早,打扰你睡觉了吧。”
站在玄关的人居然是那个精灵,杨威利大吃一惊。莱因哈特不再穿着昨晚的正装,他身上衣服休闲又时尚,用发卡固定的卷曲金发乖巧地落在肩膀上。他的面容依然像昨晚在宴会大厅里那样,散发着柔和的光芒,不过此时距离足够近,杨威利能看清楚了。精灵比他想象的要年轻许多,可能跟他年龄相仿,面部精致的线条无可挑剔,耳朵就跟人类一样,一点都不尖。
“没事,我已经起来了,其实,我没怎么睡。”杨威利带着客人走向厨房。
“居然真的跟传说的一样,你可以大白天不睡觉。噢,对了,昨晚宴会上我想找你,发现你已经走了,我去了你家海边的别墅,是你弟弟把这里的地址告诉我的,我过来是想感谢你。”
“噢,你没必要专门跑这一趟。”杨威利请莱因哈特在中岛旁的凳子上坐下来,接着问,“咖啡?”
“好啊,如果不麻烦的话。”
“一点都不麻烦。”杨威利说着,打开了胶囊咖啡机的开关,这里消耗咖啡的人不多,主要是狼人司机和偶尔上门的客人,烘焙好的咖啡豆不容易长时间保存,所以家里只准备着方便存放的胶囊。他先放了一次热水烫过咖啡杯后,才把胶囊塞进机器。他拿出一瓶人造血,倒入杯子里再放进微波炉,加热到37度。等待期间,他打开食品柜,摸出两块曲奇,撕开包装后放到杯碟上,又放上一把搅拌勺,最后把做好的咖啡放在杯碟上,搁到客人面前的台面上。
看到精灵习惯性地拿起搅拌勺,他立刻想起来还缺了点东西,打开冰箱,发现里面空空如也,“不好意思,这边好久没人住了,家里现在没有牛奶。”他又开打食品柜,拿出了两包小纸袋的砂糖,放到桌上。
“没事,有糖就好了。”莱因哈特撕开一个小纸袋,往浓缩咖啡里轻轻抖了两下,然后拿起勺子搅拌。他冰蓝色的双眼盯着杨威利从微波炉里取出的茶杯,好奇地问,“你喝的是红茶?”
“是人造血。”
“人造血需要加热再喝吗?”
“这个其实看个人口味,我觉得红茶味的加热后比较好喝。”
“你真特别。”莱因哈特喝了一口咖啡,嘴角微微上扬,他的声音犹如蜂蜜一样甘甜。
杨威利耸耸肩,他估计“特别”只是“存在缺陷”的另一种说法,“一个独一无二的精灵,至少我长这么大只见过你一个,居然说我特别。”
“人数稀少并不会意味着我特别,你只见过我一个,不了解我们是什么样子的,而我呢,不止见过你一个吸血鬼,所以我认为你特别,这合情合理。你真的不吸血吗,就跟传说中那样?”
杨威利想知道外面到底流传了多少关于他的传说,他提醒自己下次碰到亚典波罗记得问一问,但他不想谈论这个话题,于是举起手里的茶杯,“现在的人造血口味丰富,我很喜欢。”
精灵轻笑一声,“谢谢你昨晚没有拒绝我的提议,我应该事前先跟你说的,请你父亲转达,显得我诚意不足,只可惜我昨晚一直没有机会。所以,今天我来找你当面表达感谢。”
“你不用这么客气,我只是有些意外。”杨威利在操作台的另一边坐下来。
“情况是这样的,年初我母亲生病了,我就接手来管理家里的企业,一开始母亲的情况很不好,管理上我又没什么经验,就在那时罗严塔尔提出了帮忙,他父亲跟我母亲一直有着生意上的来往,我们以前也算熟悉。母亲的治疗开始后效果很好,我刚以为一切都会好起来,结果上个月,母亲突然因为车祸去世了。”
“我很遗憾。”
“谢谢。”精灵左手的食指上下摩挲着咖啡杯的杯把。
杨威利盯着自己的茶杯,虽然他有点着急想立刻出门去先寇布家,不过对于订婚的事情又有些在意,原本他还在犹豫该如何开口提问,意外的是,莱因哈特居然主动据实相告了。
“母亲的意外离世我非常难过,但生活必须继续下去,结果,谁知道这还不是最艰难的部分,”精灵无奈地摇着头,声音有些哽咽,“不如为何我的精灵身份也暴露了,罗严塔尔于是提出跟我结婚,以后就可以由他出面了。可是,跟他相处的几个月,我发现我并不喜欢他,但我又不能直接拒绝他的提议,那样的话,母亲留给我的一切都保不住了。庆幸的是,昨晚宴会上遇到了你父亲,他愿意出资,如此一来我就能保住家族的企业了,我提出跟你订婚,是希望断绝罗严塔尔的念想,等过一段时间,一切走上正轨后,我们就解除婚约。”
杨威利听到这里松了口气,他很高兴昨晚父亲跟莱因哈特谈好了合作,也很高兴自己答应了父亲的安排,如此一来,这个刚刚丧母的年轻人未来的生活将有机会恢复如初。他举起手里的茶杯,“希望你接下来一切顺利。”也希望我们尽快解除婚约,杨威利在心里补完。
“借你吉言。”莱因哈特喝完了杯子里的咖啡。
“你是开车过来的吧,能麻烦送我一程吗?就几个街区。”
“没问题。”
“等我一下。”
他去玄关找到一把雨伞,抽下外面的伞套,会房间把古董匕首装进套子里,再塞进口袋,然后就跟莱因哈特一起出门了。他坐进了副驾驶座,系好安全带。即将见到先寇布,他心中还是有点忐忑,昨晚卡介伦跟他说了先寇布撞见罗严塔尔时的情况,他完全能理解他后来着急离开宴会。还有,他还不知道杨威利订婚这件事,好在莱因哈特做出了解释,他相信先寇布一定会相信他,他希望如此。
“哇哦,那是什么?要是我没看错的话,上次见到那东西我还是小时候,在外婆家里。”莱因哈特说。
杨威利低头才发现,自己思考的时候习惯性地摸出了口袋里带着的小玩意,正拿在手里把玩。这东西是上半年他生日时先寇布送的礼物,一颗玻璃弹珠大小的小圆球,只不过杨威利一直都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他伸手把小球递给莱因哈特。
“你认识这东西吗?这是什么?”
“咦,你不知道吗?这个叫伊谢尔伦。”
“伊谢尔伦。”杨威利轻声重复了一遍,这个词听起来十分熟悉,但他想不起在哪里听过,也可能是看过,他摸索着模糊的印象,“是精灵语吗?光的意思?”
“杨威利,太不可思议了,你居然懂精灵语。”莱因哈特提高了音量。
“我不懂,只是……可能在某本书里碰巧看过。”
“你说的没错,这个是光之果。”
小圆球的球体看起来是透明的玻璃,紧贴在表面有薄薄一层镂空的树叶图案,泛着银质光泽,整体非常轻。“外面一层是什么材质?不是银,我能肯定。”
“材质?这不是任何金属,这果子是树上长出来的。”
“什么?怎么可能是树上长的呢,看起来太像玻璃了。”杨威利惊讶不已。“这个一点都不亮,为什么叫光之果?”
莱因哈特转头看了他一眼,露出得意的笑容,然后继续看着前方的道路,“嗯,说起来你恐怕很难相信,我给你看看好了。”他一只手扶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把光之果捏在手心里,片刻过后,他把拳头伸到杨威利面前,再次展开手指时,小圆球在他手掌上散发出柔和的光亮。杨威利目瞪口呆,他想拿起来,又害怕一碰到就会让光亮熄灭。
“别担心,不会烫手的,你可以拿起来。”
他小心地用两根手指捏起来,拿到眼前凑近观察,此时里面有光透出来,果然能看到球体并非是玻璃,内部有着植物果实般的经络,包裹表面的镂空树叶花纹透出隐隐可见的绿色。
“你按了什么开关吗?是怎么让它发光的?”
“我都说了这是树上长的,怎么可能有开关。”精灵说话时忍着笑意。“你从哪里弄到这个的?”
“礼物,我生日时男朋友送的。”
“噢,你有男朋友啊,是昨晚宴会上跟你在一起那个吸血鬼吗?
“不,不是,是那个跟我一起的人类。”
“居然是那个人类,他挑选礼物真是非常用心,我都想知道他是从哪里找来这个的。”
“的确很漂亮,不过,我想我最不需要的就是光了。”
“任何人都会需要光,哪怕是吸血鬼,这个礼物真的很特别,记得带在身上。”
“好的,再见,莱因哈特。”
“再见,杨威利。”
杨威利在距离一条街的地方下了车,此刻时间尚早,他小心翼翼地避开路上行人,绕到先寇布家背面,轻松跳上先寇布卧室的窗台,坐在边缘,透过拉上的窗帘的缝隙,看到房间里先寇布和两个同学正坐在地上玩足球游戏。
有人在卧室门上敲了两声,然后开门进来,原来是先寇布的母亲给他们送来了水果和饮料,她将托盘放在桌上,就带上门出去了。
杨威利看到这一幕,心中涌出了温暖的幸福感,他的嘴角不由自主上扬。听着房间里电视机发出的游戏声音,先寇布和同学不时发出的兴奋喊叫或是咒骂,想起之前在家里,听到精灵谈论母亲时的亲密与遗憾。杨威利突然心生羡慕,他想到了自己的母亲,她除了陪伴父亲,就一直忙着自己的事情。
他很惊讶自己突然想到了这些,以前从未有过,杨威利并没有感觉受到了忽视,那种亲密感是有过的,只不过仿佛都停留在了他去人类的学校上小学之前,从那时之后,母亲似乎再也没有像小时候那样陪伴过他了。他一直以为,是因为他颠倒的作息时间导致的。
他听到房间里面的两个男生准备离开,先寇布送他们下楼,然后又回到了房间,坐在床上。他隔着纱窗,对里面轻轻喊了一声,“华尔特!”
窗帘哗啦一声拉开了一半,纱窗嘎吱着滑到一边,电灯开关啪嗒一声打开,又啪嗒一声关闭,卧室里只留下了一盏床头灯,光线昏黄。杨威利看见先寇布坐在床上,背靠着床头,两条长腿一条伸直,一条随意弯曲着,双手交叉垫在微微仰起的脑后,闭着双眼,下巴线条比平常更显硬朗。
白天的光线对杨威利的眼睛来说太强烈了,似乎会把一切照得过曝,夜晚的色彩鲜艳饱和,先寇布这时候看起来英俊极了。
“华尔特,你刚才玩的是什么游戏机?”
“怎么,你也想买吗?”
“是的,我想买一台,你去我家也能玩,就是我不懂这些品牌和型号。”
“这种竞技游戏跟喜欢玩的朋友一起玩才有趣,你又不喜欢玩游戏。”先寇布终于睁开了眼睛,转头望过来,眼中满是困倦。“好了,杨威利,你来有什么事?”
“昨晚的事情,我很抱歉,我应该跟你一起走的,只是那时候我爸还找我有事,我后来听卡介伦说你碰到罗严塔尔了,让你受惊了,我还是应该陪你去洗手间的,那种场合……”
“是啊,你应该陪着我去,那样的话就不用卡介伦先生赶过来,对那个吸血鬼宣布,我是属于你的。”先寇布故意说得轻描淡写就好像调侃一样,但其中明显暗涌的愤怒难以忽略。杨威利有些意外。
“什么,他说了什么?卡介伦没跟我说这些,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先寇布抽出一只手不耐烦地摆了摆,没有回答,显然也不想回答。
“出发之前我说过,我不想让你跟我去参加宴会,那就是因为,吸血鬼,我是说其他的吸血鬼,他们对人类不够友好。”
“哈,不够友好,”先寇布苦涩地重复了一遍,“你也太会用词了吧,你们吸血鬼是如何看待我们人类,如何对待我们人类,多亏了昨晚的宴会,我已经完全体会到了。你早知道会是这样,对不对?所以,下车前你才会给我贴上创口贴,好让别的吸血鬼知道我是有主人的,是吗?”
“我……”
对于这个小动作,杨威利多少有点私心,他其实只是希望自己的朋友们不要去纠缠他吸血的事情,毕竟很久没有跟他们见面了,还突然带来了一个人类男朋友,他想在自己的同类面前表现得稍微正常一点。见到朋友们后,尤其是留意到朋友们对先寇布的无视,他后悔自己忽略了太多事情,应该提前跟朋友们通个气。不过先寇布撞上罗严塔尔,这个是他始料未及的。
要说到两个种族之间的对待彼此的态度,杨威利又何尝没有体会呢,不然,这么多年来,他也不用隐瞒身份去读书。但他始终觉得,恐惧、仇视、轻蔑绝对无法通向他希望的轻松相处的环境。他希望先寇布更多了解,但是带他参加昨晚的宴会显然是操之过急了。
这时先寇布的语气与态度开始令他感觉不安,这不是他想要的,隔着窗户,担心害怕吵醒他的家人而压低声音说话。他希望两人坐在周围没人的石椅子上,周围充满夜晚的声音,他可以触摸先寇布的肌肤,可以亲吻他。“去我家吧,华尔特,家里没人,我们更好说话。”
“我不想去,我困了,我想睡觉,明天还约好了跟同学去踢球。”
“去我家睡吧。”
“不去,我明天一早就要去踢球,听着,我已经厌倦了这种不见光的生活。”
“不见光?华尔特,你这么说就太不公平了,我把你介绍给了我的家人,我的朋友,倒是你,还没有跟你家人和同学公开我们的关系,要不然我也可以正大光明进你家,而不是像现在偷偷摸摸地坐在窗台上。”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杨威利,”先寇布光滑的额头中间皱了起来,“我以为你早就明白,我需要时间来公开关系,我家人都是猎人,我还有猎人朋友,我怎么去跟他们说我跟一个吸血鬼在交往,我……”
“可是你就是在跟一个吸血鬼交往啊?”杨威利其实并不在意这件事,尤其是暑假的一个月来,两人待在一起,他非常开心,这个时候他根本不想扯到这个话题,于是赶紧说,“我明白的,华尔特,我不是要求你跟家人说,我只是……”
“听我说……”
“你先听我说,”杨威利突然收住了声音,刚才一时没有控制好音量,他听到房子里有一些响动,两人一起侧耳倾听了一会,只是有人去厨房喝水,等夜晚又一次恢复宁静后,他接着说,放低了音量,“暑假只剩一半了,等开学后你就会恢复正常的作息,我也会跟你一样的作息,一年当中也只有暑假时间长一点,还剩一个月,我们一起出去旅游,你就再陪陪我吧。”
先寇布挪开了视线,又一次仰起头,闭上双眼。杨威利等了好一会,发现先寇布没有再开口的意思,他有点慌了,发现自己来之前把一切想得太简单,眼下这样的气氛,他要是说出订婚的事情,时机不对,估计很难解释清楚。于是他从口袋里摸出匕首,递了进去。
“这是什么?伞?”
先寇布盯着杨威利手里的东西看了好久,才坐起来接了过去。他怀疑地拉开束口绳,露出了里面的匕首,他将其拿出来,把伞套扔在床上,一手抓着暗红色的皮质刀鞘,手指摸过皮套上的蔷薇花图案,另一只手握住同样雕刻有蔷薇花的银质刀柄抽出匕首,银刃在夜色中散发精光。
“这玩意看起来有些年头了。”先寇布手指小心地摸过锋利的刀刃。
“很有些年头了,这把匕首的名字叫蔷薇之刺,据说它曾经属于一位猎人,那个猎人曾用这把匕首杀死过一个非常强大的吸血鬼。”
“你拿给我一把杀死过吸血鬼的匕首做什么?”
“我觉得这个武器挺适合你用。”
“适合我,用来杀死你吗?”
“不,当然不是,嗯,这是我送你的生日礼物。”
“啊,原来是生日礼物,你是不是今天出门前,才从你家里一大堆所谓的收藏品里面随便找出来的这东西?杨威利,你根本就没有用心挑礼物,一把匕首,还塞在一个雨伞套子里,你送我这个,是想要跟我一刀两断吗?”先寇布摇着头,把匕首插进刀鞘,顺手在手里倒转过后,将刀柄冲着前面递过去,“我不喜欢这个。”
杨威利盯着匕首,没有伸手接,然后他听见先寇布低声说,“我想,也许我们应该分开一段时间。”他的视线终于从小刀上扯开,慢慢地顺着手臂落到先寇布的眼睛,但先寇布扭开了头,没有看他。他伸手抓住了匕首,银质的刀柄立刻烧灼了他的手心,他嘶着吸了一口气。
先寇布一把捏住了杨威利的手,“笨蛋,快松手。”他说着从杨威利缓缓摊开的手里拿走了匕首,丢在床上。他看着杨威利横贯手掌的暗红色伤痕,一直看着,“怎么回事,杨,你怎么还没恢复?”
不知道,杨威利心想,但他没说。他还盯着先寇布的眼睛,没有看自己的手掌,他感觉疼痛似乎与他无关,遥远,不真实。也许是因为昨晚没睡吧,他心里想。
“人造血,你身上带了吗?”先寇布焦急地问。
杨威利摇摇头。他看到先寇布眉头深锁,下巴往上缩,牙齿应该是咬着下嘴唇的内侧,就好像强行忍住即将脱口而出的话。杨威利感觉到他可能会提议让他吸血,但又不希望他说,因为吸血大概是他俩现在最不想触碰的话题,还好,先寇布最终什么都没说。
“我会恢复的。”杨威利抽回手,从床上捏起匕首,塞进伞套里装进口袋。他望向此时面对他跪坐的先寇布,凑上前,准备吻上他的嘴,结果一根手指挡在了他的嘴唇上,他吻了一下先寇布的指腹,抽回身说,“晚安,华尔特!”然后跳下了窗台。
杨威利坐在地上,将扁平的拆信刀插进书页当中,门外的动静使得他手里的刀刃打滑,没能准确沿着折缝滑过,将书页从中间一分为二了,他叹了口气,小心地又划了一次,他翻过破损的书页,看到了里面的诗句:
每一个清晨,每一个夜晚 有人生来就被幸福拥抱 有人生来就被长夜围绕
这是布莱克著名的诗句,遗憾的是书页被他破坏了,他抚平纸页,提醒自己回头记得找胶带把这一页粘起来,然后他看到尤里安和亚典波罗出现在门开着的卧室门口。
“亲爱的哥哥,我回来了,你有没有想我啊?”尤里安说。
“我把你弟弟安全送到家了,任务结束。”亚典波罗说。
两人说完,对望了一眼,一起皱起眉头扫视这房间。杨威利自己也瞧了一圈,房间里桌上地上到处堆满了书,他们两人想进来,却无从下脚。
“我先回房间放行李去了,哥哥,我给你带了礼物,晚一点给你。”尤里安说完拖着箱子走向自己的卧室。
亚典波罗打消了进房间的念头,弯腰在门口的地上拿起一本书,说,“我们出去才一个月,你就……老天啊,这本是绝版的毛边本吧,你破坏了多少本古董书啊?”
杨威利懒得理他,拆开毛边本,怎么能叫破坏呢?只有拆开了书页,才能看到里面的内容,这算是释放出了书里的知识,当然,刚才最后划破的那一下,他承认那算是破坏。
走廊里突然传来一声尖叫。
“尤里安,怎么了?”杨威利大喊,快速起身跑了出去,踢翻好几本书,亚典波罗跟在他后面。他看到尤里安停在厨房门口,单脚着地,盯着地上的什么东西。
“哥哥,你怎么能把银器随便扔在地上?”弟弟责怪道。
杨威利这才想起来,他准备当作生日礼物的那把蔷薇之刺,好像被他随手扔在了地上。他走过去抱起尤里安,把弟弟安置到厨房的椅子上。亚典波罗掏出手帕,包住匕首捡起来,又从旁边找到皮刀鞘,把刀子小心地收了进去。
“你还好吗,我给你拿点人造血?”
“不用了,我已经恢复了,”杨威利在弟弟面前蹲下,检查他的脚,发现的确已经看不到伤了。
“亚典波罗,你能不能带我哥出去一会,我需要把家里好好收拾一下,他留在这里太碍事了。回家的路上,我做好了心理准备,猜到家里可能很乱,但是绝对想象不到居然会这么乱。”
“我不想出去,我就待在自己房间里,不会打扰你。”
“你的房间就是我最需要收拾的地方。你的房间里不会再出现银器了吧?”
“没有了。”
“好了,好了,听你弟弟的话,我们出去一会吧,”亚典波罗拉着杨威利走出了厨房。
杨威利回到房间,随手抓起一件外套,就跟朋友出门了。
走了半条街,杨威利摸了摸口袋,发现博物馆的年卡没有带在身上,他懒得转头回去取了,干脆去美术馆好了,每周五晚间七点以后是免门票的,正好也在同一个方向。
“你跟你未婚夫有没有什么进展呀?”
杨威利听到朋友尽量装作严肃的声音,转头看到一张咧开嘴的笑脸,脸颊上的雀斑都缩到了一起。他翻了个白眼,拎起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丢开,加快了步伐,不过那只手立刻又搭了上来,亚典波罗脸上寻开心的笑容丝毫没有收敛的意思。
“滚开,达斯提。”杨威利心烦的其实不是亚典波罗的问题,而是他明知故问。他很清楚虽然他刚出去旅游了一个月,但依然跟卡介伦保持着密切的交流,就跟他们往常一样。“我有什么事情是你不知道的?”
“这我可说不好,你这边就没有新消息吗?”
“很遗憾,我没有什么可以款待你的好奇心。”
“你不觉得这事有点古怪吗?”雀斑男孩揽着杨威利肩膀的胳膊往回收了一些,压低了声音,这一次的严肃语气不再是装模作样,“我刚在宴会上听说的时候,就感觉怪怪的,你看啊,缪杰尔家需要钱,罗严塔尔家愿意出钱,同时提出婚约,这合情合理。但是,在你爸跟他签了合同后,他居然要求跟你订婚,这就有点多此一举了。”
对于这一点,一开始杨威利也跟亚典波罗有着同样的疑惑,不过,他听了莱因哈特亲口解释后,也就没有多想了。他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示意朋友接着说。
“近来事情发展顺利,你可以放心,一切都按照合同进行着,精灵家的企业也都开始有序恢复了。只是,他怎么还没有跟你解除婚约呢?好像你爸跟他提过一次了。”
这段时间杨威利彻底把这事抛诸脑后了,更占据他大脑的当然是他和先寇布的事,一想到这里,他重重地叹了口气,当然,这事对他来说也并非毫不介意,只是他从没有主动想起过。听完亚典波罗的话,微弱的疑惑感终于又一次回到了脑中。他想起宴会过后那晚,听完莱因哈特的解释后的感觉,他发自内心地相信了精灵的话,丝毫感觉不到对方只是初次见面的陌生人,仿佛是知根知底的熟人。他不清楚父亲是否有类似的感觉,不然,为何那么快就确定了合作呢。
最初的怀疑,仿佛被某种似有若无的排斥力推开,并且一直阻挡其回来。如今,那种排斥力被朋友的质疑瓦解了,他这才开始思考这一切。他感觉自己被扯进了某种漩涡,跟另一个吸血鬼家族有关,也许不会发生任何事发生,也许……
“达斯提,手机借我用一下,打给卡介伦。”亚典波罗满脸疑惑,不过立刻掏出了手机拨了号,接通后递给杨威利。
“卡介伦先生,是我,杨威利,我想拜托你一件事情,关于我爸的财产分配……”
电话那头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抱歉,杨威利,即便是你,我也不能告诉你,你爸爸财产的分配状况。”
“不,我不需要你告诉我任何东西,我想请你去找我爸,让他调整分配把我排除。”
“嗯,”电话里拖长的声音说明卡介伦差不多已经理解他的话了,声音顿了一下,接着问,“你听到了什么风声了吗?”
“没有,我只是突发奇想,希望我只是胡思乱想。还有,卡介伦先生,这件事除了我爸,请不要透露给其他任何人。”
“我知道了,你放心,我会找你爸商量的。”
“谢谢。”
杨威利挂断电话,把手机还给亚典波罗,大概是他思索的表情,亚典波罗识趣地没有询问电话的内容。
“你后来跟那个精灵见过面吗?”
“只有一次,就是宴会第二天的晚上,他来我家跟我道谢,后来就再没见过了。”
“喂,”亚典波罗的语气突然兴奋起来,刚才的悬疑推理气氛突然一扫而光,“快说说,你对莱因哈特有什么感觉?”
“没有什么感觉。”
“你们见面的时候,你有没有特别想吸他的血?”
“没有,为什么这么问?”
“真的没有吗?我不信。说嘛说嘛,你跟我之间,还有什么好害羞的。”杨威利转头看到朋友瞪大眼睛,盯着他的脸仔细打量,眼神中充满好奇,还夹杂着怀疑,生怕错过了一丁点细节,不过最终还是放弃了。
“好吧好吧,我相信你,看来你已经不是一般的不正常了。你知道吗,你现在这个样子,看起来就像一个月都没睡觉了。我简直搞不懂你是怎么熬过白天的,只要一日出,我就会睡死过去,要是有人吵醒我,我肯会杀了吵醒我的人。”
“别东扯西拉,达斯提,快说,为什么要问我对那个精灵有什么感觉?”
“这个嘛,我旅游期间没事的时候就稍微查了一点资料,毕竟这是我第一次见到精灵。据说啊,只是传说,精灵对吸血鬼有着特殊的吸引力,以前精灵还挺常见的时候,精灵被吸血鬼吸干致死的事件偶有发生。所以不难想象,罗严塔尔会要求莱因哈特跟他结婚,估计他们在一起的时候,那个吸血鬼也没少吸血。”
杨威利回忆了一下那次见面,除了惊讶于莱因哈特的美貌之外,倒真没有别的感觉。不过,说道吸血的问题,这其中有杨威利的体质问题,他本来也没有什么吸血的欲望,凭他的感觉来判断精灵是否对吸血鬼有着特别的吸引力,恐怕不准确。他耸了耸肩膀,说,“我对他没有任何特殊的感觉,不过假如真如你所说,我要是精灵的话,我肯定会选择离吸血鬼越远越好,最好永远都不要跟他们扯上任何关系。达斯提,你可以不用陪着我乱逛了。”
“我们这么久没见了,你居然着急赶我走,你整天跟人类混在一起,都不愿意跟同类多交流一下吗?啊,对了,你跟你男朋友和好了吗?”亚典波罗强忍着笑意,“通常的情况,一个人是不会同时拥有未婚夫和男朋友的,除非这俩是同一个人。”
“还没有,他说我们最好分开一阵子。”杨威利有气无力地说。雀斑男孩停下来脚步,双手按着朋友的肩膀,杨威利也只好跟着停下。
“你是笨蛋吗,杨威利?他说这种话你也相信,你这是被人甩了啊。”
“什么意思?”杨威利抬手抓着后脑勺的头发。
“他跟你那样说过之后找过你吗?”
“没有,不过我去过他家几次,可惜他都不在家,我估计是去他爷爷家了。”
亚典波罗连连摇头,又一次揽着杨威利的肩膀开始往前走,“怎么说你好呢?我很遗憾,你极大的概率已经失恋了。”
他从先寇布家离开时的难过感觉又回来了,那晚两人没有顺利和好,打乱了杨威利暑假后半段的安排,他无心出去旅游,就把弟弟交给亚典波罗带出去玩,自己留在家里一本接一本地读书。阅读令他身心平静,满足,然而当他放下书,难过与不安就会出来纠缠他,好在随着暑假一天天过去,难过的感觉越来越淡了,他开始期待着开学,对先寇布的思念也塞满了他的心。此时,朋友的话令他大脑一片空白。
“喂,你用不着这么难过吧,不就是一个人类……”
“华尔特是我的初恋,你知道他的名字,不要总是人类人类的。”
“好吧好。你的初恋,你对恋爱毫无经验……”
“你又很有经验吗?”
“在恋爱这种事情上,至少没你这么笨。我来教你一点吸血鬼的事情,等你俩和好后,你可以试试。”亚典波罗伸长脖子,凑近杨威利的耳朵,“人类是喜欢我们的吸血的,有些人,我相信这个比例不小,被吸血时会产生奇妙的快感,所以呢才会有人类主动寻找我们。”
“是……吗?”
“当然,你跟你男朋友交往的时候,不吸他的血真是损失,每次就吸一点,既不会影响他的健康,还能让他更迷恋你。”
杨威利从来都不想把吸血的渴望跟爱情混为一谈,他非常怀疑先寇布会因为被吸血而更喜欢他,再说,他也没有想要吸血的欲望。不等他回答,雀斑男孩接着说,“你一直克制自己的本性,难道是想变成人类吗?”
“当然不是。”他从没有这样想过,思考这种不可能的假设毫无意义,何况,这种假设不过是绕过了问题本身,逃避问题并不能解决问题。如今他和先寇布之间的问题,他认为正是因为两人身为不同种族,他们都还没有找到更好的相处模式。“等开学后我们就能和好。”
“万一……不能呢?”
杨威利实在不愿去设想这个假设,然而此刻答案却已经出现在了脑海里。独自在家的一个月里,他读了一百多本书,对历史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于是他说出了想法,“万一,我只说万一,等他毕业后,我就不去学校了,我会在家里备考,然后考进他去的大学。”
“真想不到,你居然有这么变态的想法。”
“照你这么说,同学之间谈了恋爱分手之后,就只能退学,从此之后不再见面了吗?
“正常的见面没什么问题啊,但要是人家读什么学校,你就跟着去,这种行为就像是变态跟踪狂。”
杨威利不清楚亚典波罗究竟是在开玩笑,还是说真的,他只希望事情不要发展到那一步,这一个月已经够他受的了。
“有任何进展记得联系我啊,没事也多联系我。”到了美术馆门口,亚典波罗说,杨威利笑着点头,雀斑男孩走出两步,又快速折回来,“啊,对了,杨威利,你多关心一下你弟弟。”
“尤里安,他怎么了?”
“别紧张,不是坏事,就是这次旅游途中,他恐怕迷上了一个姑娘,好像是参加学校组织的旅游活动出来的。”
“人类?”
“是啊,你至于这么惊讶吗?说得好像你没有爱上人类似的。”
“情况不一样,尤里安还小,我担心……。”
“得了吧,杨威利,也只有你这样的吸血鬼才会栽在一个人类小女孩手里了,尤里安可比你强多了。”
“那个女孩叫什么?”
“不知道,尤里安也不知道,只是偶遇过一次,说了几句话,尤里安当时挺害羞的,后来他一路上都在兴奋地念叨着,我都听烦了。”
“好的,多谢,我会留意他的。”
杨威利坐在美术馆顶楼洗手间外面的沙发上,盯着墙壁上的一幅画,这里是他喜欢的位置,上顶楼的人从来不多,甚至很多人会忽略掉这面墙上挂着的也是一幅收藏品,何况现在是周末的晚间,他可以一直待到闭馆。
“嗨!”他看到身边站着一个金发女孩。
杨威利转头发现沙发旁站着一个女孩,正面带微笑低头看着他。女孩跟他年龄相仿,身高看起来也差不多,束在脑后的金褐色长发的发尾从脖子两侧流下来。
“嗨!”杨威利的声音有些犹豫,虽然他已经确定了女孩就是在跟他说话,因为这个隔间里,甚至尽头的两个洗手间内都没有其他人,但他满头雾水,毕竟从来没有过在展览馆里被人搭讪的经验。
“你身上有硬币吗?我刚想买饮料,结果发现身上没带硬币。”她抬手指了指杨威利背后墙角的自动贩售机。
他手伸进裤子口袋摸了摸,掏出仅有的两枚硬币递给她。女孩立刻递过来一直捏在手里的一张纸币,杨威利看了一眼面额,没有接,摇着头说,“不用了,我身上只有这两个硬币,也没有零钱换给你,你买饮料用吗?”
“够,刚刚好。谢谢你。”女孩倒也没有坚持,收回手,转身走向墙角的自动售货机,投入硬币后快速按下了数字键,看来刚才她已经决定好喝哪种了。杨威利看着她弯腰从取货口拿出一个小罐子,就在女孩起身前,他转回头盯着面前墙壁上的画作。
女孩拿着饮料走回到长沙发旁,对着他微微抬起眉毛,仿佛是在问,我可以坐下吗?杨威利赶紧往另一端挪了挪,做手势示意她请坐。女孩坐下后,拉开饮料罐的拉环,将拉环套在食指上,举起罐子喝了一口,杨威利立刻闻到了咖啡拿铁浓郁的香味。
“你在等人?”女孩问。
“不是,我在看画。”
女孩这时候才注意到面前墙壁上悬挂的绘画,惊讶地说,“原来这里挂的也是展品啊,刚进来的时候,我还以为是某种通知之类的东西。”
“嗯,其实很多人都会这么想。”
这幅画作虽说尺寸不算大,但其实也不算小,只不过大部分画面呈现的是色彩暗淡的杂草,稍微鲜亮一点的是一个趴在草地上的女孩。不过,杨威利觉得来参观的人们忽视这幅画作大概跟画面柔和的色彩关系不大,只是他们会下意识地以为展品不会摆放在如此接近洗手间的区域。
“你经常来这里吗?”女孩问。
否定的回答差一点脱口而出,杨威利稍微思考了一下,不确定对方是如何界定经常,也许一个从没来过的人,会感觉来过几次就算是经常了吧,于是他并没有确切地回答,“我更喜欢去博物馆,这里面当代艺术品太多了,我不喜欢。”
女孩会心一笑,赞同地点点头,“老实说,这里的大多数展品,我都看不懂,我把所有的展厅全都转了一遍,要我说的话,就有几个雕塑还稍微有趣一点。”
“雕塑啊。”
杨威利喃喃自语,他对这里展览的雕塑同样没多少好感,既看不出作者想要表现的东西,也发现不了美感,他喜欢那些更具有历史价值的东西。他母亲就是一位小有名气的雕塑家,他好多次在拥挤杂乱的工作室里,看到母亲一直雕刻着石头。
他母亲说过几次要给他做一个雕像,杨威利每次都拒绝了,理由是他很难保持同一个姿势。这当然不是实话,他只需要一本书,就可以坐上整整一夜。只是他对于自己的雕像这种东西感觉怪异,一种硬邦邦的材质,凝固了他的某个姿态和表情,惟妙惟肖却又完全不一样,活灵活现同时又死气沉沉,他感觉自己根本不想看到这样的作品。好在他母亲从不强求。不过,尤里安跟他就不一样了,他去年生日时得到了一尊自己的雕像作为礼物,简直喜欢得不得了。
女孩从手指上取下拉环,塞进已经空了的咖啡罐子,落入罐底发出清脆的当啷声。“谢谢你!”
“不客气。”
“我叫菲列特利加·格林希尔。”
“杨威利。”他注意到女孩瞥了一眼手腕上的手表,问,“你在等人?朋友迟到了?”
“不,是我来早了。”菲列特利加脸上闪过一丝羞涩,“我出门太早了,这是我们第一次约会,我们是几天前在同学的生日派对上认识的。我进来逛了一圈,谁知道这里面展品不多,我走马观花很快就看完了。”
“在美术馆里约会,真特别啊。”杨威利想了一下,他和先寇布还没有像这样在外面约会过。
“不,只是找个地方见面。”
“好选择,周五晚间还是免费的。”
“是啊,”女孩笑起来,“以前路过这里好多次,从没有想过进来看看。啊,你是银桥中学的?”
杨威利疑惑地瞪大眼睛,然后看到菲列特利加盯着他搁在身边的外套,他才发现出门前自己随手抓起来的居然是校服外套,“是的,过几天开学我就上二年级了。”
“我也是,开学就是二年级了,我是你们隔壁女校的,我的,嗯,朋友跟你一个学校,比我们高两个年级,说不定你们认识。”
杨威利耸了耸肩,不置可否。学校里他认识的同年级的同学都不多,更别说其它年级的了,高两级的他只认识先寇布,还有先寇布的几个同学,不过仅仅知道名字,其实也不算真正认识。
他听见了脚步声朝这边走来,熟悉的脚步声,接着感觉到了熟悉的气息,他有些惊慌,不过随即打消了心中可笑的想法,大概只是他太想念先寇布了,才会产生这种错觉。然后,他看到先寇布走了进来,他看到他的瞬间,脚步稍微顿了一下,不过立即恢复了步伐,朝着长沙发走过来。杨威利又慌了,手指抓紧了校服外套。
先寇布显然出门前特别收拾过,一个月没见,杨威利感觉他的肩膀好像更宽了,大概是经常在户外运动,肤色没有上次见面那么白了,看起来更英俊了。杨威利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大概有两天没换的睡衣T恤。他不希望先寇布就是这个漂亮女孩的约会对象,但是,要说他是独自一人跑来参观美术馆,这种可能性就更低了。
“华尔特,”菲列特利加站起来,“你瞧,好巧啊,我在这里遇到了你的校友,你的学弟,他叫杨威利。”然后她转向杨威利,“这位是我朋友华尔特·冯·先寇布。”
“嗨!”先寇布面无表情地对杨威利打了个招呼,然后转向女孩,轻声说,“我在路上接了个电话,我同学家里有个派对,你要没有其它安排的话,我们过去玩吧。”
“好啊,”女孩高兴地回答,“等我一会,我去一下洗手间。”
先寇布点点头,菲列特利加迈出两步,又折了回来,举起手里的空罐子对他说,“你身上有硬币吗?我刚才买饮料,是找他借的硬币。”
“多少?”
“两块。”
菲列特利加看到先寇布点头便转身走向洗手间,他掏出钱包,从里面拿出两枚硬币,递给杨威利。
杨威利盯着伸过来的手,没有接。他想起了来的路上亚典波罗说过的话,“你这是被人甩了啊。我很遗憾,你极大的概率已经失恋了。”他一点都不愿意相信好友的话,漫长的一个月里面,他无数次想象先寇布会去家里找他,甚至就在刚才路上,他还幻想两人会在街上偶遇,只是他没有想到,两人的重逢竟然是现在这种局面。
“华尔特,你……你在跟她约会吗?”他声音很小,洗手间离得不算近,但他仿佛在担心她会听见他说话,不知道为什么,现在他跟先寇布说话,就好像是背地里做什么坏事。
先寇布俯身把手里的硬币放到长沙发上杨威利身边,顺势手按在沙发上,凑近他说,“是啊,我在跟她约会。”
“我以为……上次你说……华尔特,我去你家找过你,为什么?我很想……”
“那你呢?你跟那个金发的精灵结婚了吗?”
“什么……”
他准备解释,先寇布打断了他的话,“难怪宴会的那晚你不愿意跟我一起离开,你留在那里就是要去跟他订婚,对吧?还有,第二天你去我家,也没有告诉我。我真的不明白,杨威利,你在想什么?这事还是我朋友告诉我的,你瞧,我们猎人总是很关心你们吸血鬼的动态,碰巧,你爸又算是个大人物。”
“华尔特,不是这样的,那晚我是想告诉你,可惜没找到机会说,订婚只是生意上的事情,很快就会解除婚约,华尔特,我很想你,我……”然后他听见了菲列特利加从洗手间走出来的脚步声,他没了声音。先寇布直起了身子。
她对着杨威利笑着说,“再见,”然后和先寇布一起走了出去。
杨威利坐在沙发凳上,手指拨弄着沙发上的两枚硬币,一直到闭馆的通知响起来,他才起身离开。暑假里他无比期盼着开学,想要和先寇布见面,现在,他不想再去学校了,他必须先跟那个精灵解除婚约。
杨威利转动门把手,推开弟弟卧室的房门,冲到床边,摇晃着还在睡梦中的尤里安,大声喊,“尤里安,醒醒,尤里安!”
尤里安没有睁眼,烦躁地推开他的手,准备翻个身继续睡,却被杨威利按住了。“醒醒,快起来。”
尤里安拉起毯子盖住了脑袋,咕哝着,“现在天还没黑呢!”
“我需要你帮忙,快起来,家里所有的窗帘都关紧了,一点阳光都透不进来。”
“这不是关键,好不好?没有日落就是没有日落!”
阳光的直射的确会对吸血鬼会造成严重伤害,不过只要是在不透光的室内,他就不会有不适的感觉,杨威利不明白,为什么弟弟还有亚典波罗都跟他不一样,有阳光的时间就只能睡觉。不过杨威利此刻需要赶时间,他继续使劲摇晃着尤里安的肩膀。
好一会儿,弟弟恼怒地掀开毯子,坐了起来,半睁的眼睛通红,对着他露出尖牙,然后他又一次闭上眼睛。“你需要我做什么,哥哥?”
“找书,快起来帮我找几本书,你旅游回来那天帮我收拾房间,把我的书都收到哪里去了?”
尤里安不可思议地叹了口气,“就为这个天没黑就把我叫醒吗,哥哥?你知道的,我们都跟你不一样,只要还有一丝阳光我就必须睡觉。你那么多数,要么就收在你房间里的书架上,要么就收到书房去了,你自己去找。”
“快起来帮帮我吧,我马上要去一趟学校,再晚就没人了。”
杨威利刚刚接到学校图书馆打来的电话,请他尽快归还暑假前借阅的书籍。开学已经一周了,他没有回学校上课,早就把借书的事忘到脑后了。
“你都退学了,还还什么书啊?”
“我没有退学,只是请了假。”杨威利也不知道他还会不会回学校上课,不过这一周他开始准备大学的入学考试,发现在家里学习效率更好,只是,他和先寇布的事情还没有解决。他感觉惭愧,又一次想到了自己的事情,他想起之前亚典波罗说过的话,要多关心一下尤里安。于是他在弟弟床下的地毯上坐下来。“听说你遇到了一个女孩?”
“啊,亚典波罗告诉你了吗?”尤里安终于睁开了眼睛。
“是啊,不然你都不会告诉我吧。”
尤里安看起来更清醒了一些,他羞涩地说,“不是的,只是哥哥一直待在自己的房间里,我都不敢进去打扰你。”杨威利抬手揉了揉尤里安的头发,“那晚我们在主题乐园里看焰火表演,我就看到她了,她好像跟同学走散了。”
“她叫什么?”
“我不知道,她只是找我问路,我就在地图上帮她找到了,本来想陪她过去找到她的同学,不过她突然就跑开了。”
“她认出你是吸血鬼了吗?”
“我想她应该知道,毕竟我不像哥哥,能装成人类。”
杨威利心想,我没有故意装,只不过碰巧很少有人类能分辨罢了,不过这个不需要说出来。
“她跑走的时候,我好像听见有人喊了一声卡特罗捷,也许是她的名字,也许不是,我不知道。”
“别着急,尤里安,我想有缘的话你们总会再见面的。”
“希望吧。”
杨威利拎着一袋子弟弟帮他找出来的书,又一次踏进了久违的校园。他走上楼梯径直走向图书馆,这个时间就跟以前一样,学校里到处都见不到人了。上到楼梯平台,他看到图书馆的玻璃门大敞着,门内一大滩血迹,一个装足球的袋子就在血泊的边缘,他认识那个袋子。杨威利手里的书掉在地上,散落了一地。
先寇布大步跑上教学楼的楼梯。刚才踢球的时候,一个二年级的男孩找到他,告诉他说杨威利在图书馆等他。他不认识传话的男孩,白天也没有在校园里见过杨威利,他知道开学这一周来,杨威利一直都没来上学。
宴会那晚他赌气独自回家,第二天又从波布兰口中得知了杨威利订婚的消息,入夜后杨威利来找他,竟然没有亲口告诉他这件事,他感觉到自己遭到了背叛。
他的怒气没几天就消了,正如生日派对上装饰用的气球,翌日便会泄了气,难以看出庆祝时的形状。他的思念日渐浓烈起来,想到刚放暑假时频繁出现的不爽感觉,甚至觉得有点可笑,全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问题。他知道自己心里清楚,那种所谓的婚约根本就是生意上的事情。而他却因为这些,放弃了本该和杨威利一起出去的旅行。
怒气虽然没了,但他的烦躁情绪却始终难以排解,剩余的一半暑假他住在爷爷家,几乎每天都跟同学一起踢球,每晚都在想念杨威利。在美术馆里两人的不期而遇,他惊讶之余却没能克制住烦躁与冷淡。他不知道为何一见面情况就变得不一样了,也许是因为突然看到杨威利跟一个女孩有说有笑,也许,仅仅只是他内心不愿服输的心态,虽然他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跟谁较劲。
他带着女孩去了同学家的派对后,很快就找了个理由开溜了。他回到家里,盯着窗外的夜色,想起在美术馆里看到杨威利的脸色糟透了,就像是大白天坐在学校里上课时一样,大概有好久没有好好睡觉了。他想象着杨威利又一次突然出现,坐在他卧室外面的窗台上。
他期待着开学,以为返校后两人就能见面,结果一天天过去,杨威利没有来上学,他想去找他,但是刚开学,学校的事情实在太多了。他不知道今天杨威利怎么突然来了学校,还是在放学之后,不管怎样,他们终于要见面了,他提醒自己见面后千万要保持冷静。
他拉开图书馆的大门走进去,心想杨威利是否会像上学期那样,躲在外借处里面的书架底下看书,一个模糊的否定滑过大脑,此时天色已晚,完全看不到阳光了,杨威利不需要躲起来。他来到柜台前,探头朝里面看去,空无一人。
然后,两条手臂从他背后伸出来,紧紧箍住了他的身体。他低头看到粗壮的前臂上覆盖着的浓密的黑毛,耳畔粗重的呼吸声喷出臭气。
糟了!刚才一路上胡思乱想,先寇布完全没有留意图书馆里的情况,一向安全的校园也令他早就放松了警惕。
此时他无暇后悔,书架后面忽又闪出一个黑影,一跃跳到柜台上,一只手抓住他的肩膀,另一只手紧抓住他的后脑勺,尖利的牙齿插进他脖子上的血管,开始大口吸血。他惊呼一声扭动身体试图躲开,怎奈生着长毛的手臂铁箍一般将他牢牢固定无法动弹。他松开了手里装着足球的袋子。
这是陷阱,我被人袭击了。他快速思索着,还有,吸血鬼和狼人联手袭击,这事未必太奇怪了。杨威利?他迅速感觉了一下图书馆里面,没有其他人的气息,他松了口气,杨威利不在这里,那么他就不需要分心,只用面对自己的危险。
“你们是什么人?”他语气惊慌颤抖,完全是装出来的。
“闭嘴!”长嘴在他耳边发出轰隆隆的含糊声音。
先寇布断定这两个家伙是有备而来,而非随机的捕食,他恐怕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咬住他脖子的尖牙突然顿住了,抽了出来,吸血鬼发现了这个猎物的伤口很快就停止了出血,索性换了个位置又一次咬下去。先寇布忍耐着疼痛,他打算利用这个机会,他等待伤口再一次停止喷血。
“动作快点!”狼人低吼着。
吸血鬼再次松了口,但是无暇回答同伴的话,显然对眼下的情况更迷惑了。很好,先寇布暗想,这两个敌人显然并不清楚他是猎人。
“你到底在磨蹭什么?现在可不是你细细品味的时候。”狼人不耐烦地低吼。
先寇布等待吸血鬼微微抬头,尖牙准备再一次咬下之际,他猛然扭动身体,身后的狼人焦躁不安,胳膊已经没有之前箍得那么紧了,但他并没能挣脱开,但松动的空间足够先寇布掏出口袋里的钢笔,推掉笔帽,将藏在其中的匕首从肋骨之下向上插进吸血鬼的心脏。
吸血鬼停止了动作,低头看着胸口的匕首,片刻过后发出了凄厉的尖叫。先寇布身后的狼人随之怔住了。先寇布趁机蹲下身体钻出狼人的钳制,半转身体抓起跪在柜台上身体剧烈抽搐的吸血鬼,对着狼人狠狠地砸过去。狼人迅速往侧后方跳了一大步,依然被撞得往侧边踉跄了几步,狼狈地稳住了身体。吸血鬼重重撞上了图书馆的玻璃门,玻璃碎裂了,钢化玻璃上裂痕无数,但没有一颗玻璃渣掉落到地上。
这时候先寇布才有机会打量攻击他的诡异组合,倒在门旁的吸血鬼是个中等年龄,面容猥琐的男人,个头矮小身材瘦削,银刃匕首还插在他胸口,此刻他浑身剧烈地颤抖着。先寇布一想到刚才被这个吸血鬼吸了几口血,就感觉恶心不已。
离他更近的狼人,假如双腿站直的话,个头比先寇布还要高,浑身覆盖着浓密的黑毛,狼脸看起来十分年轻,长嘴上细细的黑色唇线往后缩,露出挂着涎水的利齿,强烈的仇恨和血腥气味从他口中喷出,先寇布非常怀疑他来之前进食过什么活的动物,此刻看起来并不饥饿,但撕咬的冲动难以忽略。
他盯着狼人绿色的双眼思索着,眼下他手中没有武器,面对速度和力量都比他有优势的狼人,正面进攻绝非上策,于是他朝着敞开的大门冲过去,佯装逃跑。狼人强壮的双腿立刻蹬地,朝着他计划的路线冲过去。先寇布没有回头就知道狼人上当了,他中途突然俯身冲向倒地的吸血鬼,拔出了匕首。
狼人的速度太快了,看到先寇布转向后,继续往前冲了一步才掉转方向再一次扑来。先寇布就地翻滚,中途坐在地上胳膊朝上,将匕首插进了狼人的脖子,借着狼人自己的势头横向拉开,可惜狼人的毛皮又厚又硬,卡住了细薄的刀刃,先寇布不愿放弃,他继续使劲,结果刀刃断在了狼人的脖子里。
他在狼人落地之前往旁边翻滚,躲避狼人猛挥的尖爪,尽管躲开了最致命的力道,但腹部依然被抓出了三道伤口。疼痛差点让他躺在地上,但他撑住了身体,鲜血立刻从腹部的伤口涌出来,继而血流变慢了。
该死!先寇布暗骂一声。隐藏在钢笔里的匕首本来就不适合对付狼人,现在又断掉了,他手无寸铁,肚子上新添的伤口虽然不深,但面积不小,缠斗下去对他不利。狼人站在一旁,口中发出痛苦的低吼,巨大的爪子难以处理脖子上插着的半截刀刃,尽管银器对狼人不会产生致命伤害,但大量流出的鲜血将胸前厚厚的黑毛纠结成一团。
先寇布打算尽快拉开跟敌人之间的距离,他推着身体从地上起来,跑出图书馆大门,准备下楼,结果听到楼下传来新的脚步声,又一个狼人。
见鬼!他低声骂道。只好转身跑上楼梯,两个狼人一前一后跟在他身后紧追不舍,他刚跨进楼顶天台的门,受了伤的那个已经到了他身后,狼爪将他一把抓起,狠狠地扔了出去。他在空中飞了好几米,然后重重摔在地上,肺里的空气全都撞了出来,他头晕目眩,强烈的呕吐感直往上涌。狼人四爪着地,作势待扑。
“住手!”
第二个狼人出现在天台上,先寇布刚才在楼梯上听到的脚步声就是他的。新来这个是个灰狼,毛色比他的同伴浅多了,个头也矮不少,但他的胸脯更宽阔胳膊更强壮。先寇布感觉灰狼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他想起了宴会时站在罗严塔尔身边的男人,尽管此时变身后狼的形态比当时那个男人要高大强壮很多,但他依然能看出似曾相识的表情与姿态。
如此看来,袭击他的几个人都是罗严塔尔派来的,先寇布开始担心杨威利是不是遇到危险了。
“他捅伤了我!”黑狼转头冲着同伴大吼,唾沫横飞,“还杀了吸血鬼!出发之前,老板只说要我帮吸血鬼搞定一个高中生,没人告诉我他这么厉害!我要杀了他!”
“我说了,住手!”灰狼冲过去,挡在了同伴面前,他的气势使得黑狼不敢轻举妄动。
先寇布无意继续听他们的争吵,他将钢笔咬在口中,尽管浑身就像散了架一样疼痛,肋骨大概断了好几根,但他必须离开这里,他看准方向跑向天台栏杆,双脚跃起荡了出去,抓住教学楼墙壁外侧的排水管,快速滑了下去。快到地面的时候,他看到黑狼率先翻出了栏杆,往下跳跃。
他落地后一刻都不敢耽搁,冲向不远处的礼堂,忍着疼痛以最快的速度跑进储物室,背靠着房门坐下来,大喘粗气。片刻过后,他看到窗外黑狼追了过来,但是灰狼拉住了同伴,简短的争执过后,两人朝校门的方向离开了。
先寇布松了口气,这时候才发现,书包已经不在身上了,大概是刚才在天台上被扔出去的时掉了,他的手机在书包里,他需要找人帮忙,还想要立刻联系杨威利,叫他千万别来学校。他检查身上的上,胳膊上的抓伤问题不大,但是腹部的抓伤还在不断渗血,他艰难地脱下外套,按压着腹部的伤口,他需要再等待片刻,等狼人们离开后他再出去找人帮忙。
图书馆破裂的玻璃门只剩一个铰链悬在门框上,摇摇欲坠,门内地上一大滩血迹,一个装足球的袋子丢在血泊边缘。杨威利站在楼梯平台上,他认出了地上的袋子,手里拎着的书掉在地上,散落了一地。他小心翼翼地走过去,感觉里面没有人,他快速打量周围的情况,发现外借处的柜台上还有附近的地上也有血迹。
他仔细分辨血迹的气味,他能闻到先寇布的血味,但大多的血并不属于他,这里还有吸血鬼的血,甚至还有狼人的。先寇布不大可能在学校里狩猎,那么就是说他遭到袭击了。
华尔特,千万不能有事啊!他心慌意乱地想着,转头跑下楼,一路上再看不到更多的血迹,他来到教学楼的门口,远眺操场,凝神静气感受校园里的动静,夜色静谧,然后他听到急促的喘息,还有腥甜的鲜血气味,是从礼堂那边传来的。
他立刻狂奔过去,他跑过空荡荡的礼堂,顺着熟悉的血味跑向礼堂后部的储物室,去年学校万圣节舞会时,他和先寇布就在那个房间里第一次接吻。他走到门口推开房门走进去,看到先寇布背靠着门旁的墙壁坐在地上,他立刻跪倒了他身边。
“华尔特……”
窗外天光已经散尽,刚升起的月亮还没有将月光洒进来,房间里没有开灯,好在吸血鬼的视力能在黑暗中看清,他看到先寇布浑身是血,右手还抓着钢笔,他轻轻掰开他僵硬的手指,从他手里拿走钢笔,伸手摸着他的脸。
“杨……你没事吧?”
先寇布睁开了半闭着的眼睛,说话时嘴角流出了红色的液体,杨威利不知道他是嘴唇破了,还是内脏有出血。杨威利听到先寇布这样问他,心里十分难过,他检查着先寇布身上的伤,脖子上有好几处牙印,胳膊上有狼人的抓伤,他没有查看用校服按住的腹部的伤口,但他能闻到伤口还在出血。随即恍然大悟,他是被电话叫到学校里来的,那么给他打电话的人并非是学校的老师。
“这事怎么回事?”
先寇布简单讲述了经过,杨威利回忆着宴会上罗严塔尔身边的男人,若有所思地说着,“那个狼人叫米达麦亚。”
“他没有动手。”
不管他有没有动手,袭击先寇布的人肯定是罗严塔尔派来的,与此同时,他也被叫到了学校,这事肯定跟他有关,先寇布是因为他而受伤的,想到这里杨威利捏住了先寇布的右手。
“华尔特,对不起,是因为我,你才会遭到袭击的,才会伤成这样。我接到电话后在家里耽搁了一会,我应该早点来学校的。对不起。”
先寇布抽出手,吃力地抬起胳膊,摸着杨威利的脸,“发现你不在图书馆里,我真是松了口气,那种情况之下我没办法保护你。”
“对不起,对不起。”杨威利想抱住先寇布,但他知道他浑身都很疼,他担心碰到他身上的伤口。
先寇布手指按住了杨威利的嘴唇,“不,该道歉的是我,上个月……”他皱着脸,开始急促地喘气,每一次吸气看起来都更加疼痛,他接着说,声音更虚弱了,“杨,我很想你,你能原谅我吗?”
杨威利心中一阵惊慌,“不,不,我现在不想听你说这些,我必须马上送你去医院。”
先寇布轻笑一声,结果扯到了身上的伤口,他咬着牙嘶地吸了口气,“别紧张,我不是快死了,我的伤其实没有看起来这么严重。”
杨威利盯着先寇布失血的惨白脸色,长时间忍耐疼痛纠结在一起的五官,他担心他的伤比看起来更严重,“别逞强了,把你的手机给我,我找人来接我们。”
“大概丢在楼顶天台上了。”
“也好,免得被人追踪,”杨威利说完,小心地拉着先寇布的胳膊架在自己肩上,扶他站起来,“我们出去找车,你能走吗?”
先寇布点点头。杨威利扶着先寇布,感受着他思念已久的气味,只是掺杂了太多的血味。要是先寇布是因他而死的,他肯定无法原谅自己了,现在害他受了伤,他感觉十分难过。他琢磨着罗严塔尔此举的目的何在,大概跟精灵有关吧,杨威利只能想到这个原因。
莱因哈特虽然对他说过他不想跟罗严塔尔在一起,但那只是莱因哈特的一面之词,他并不清楚罗严塔尔的想法,也许在罗严塔尔看来,根本就是他抢走了莱因哈特。不过更重要的可能是因为他父亲的插手,导致了他生意上的损失吧。
来到校门外,一路上都没有遇到任何麻烦,既没有敌人再次来袭也没有碰到晚归的同学和老师,不然解释起来又是麻烦。杨威利拦下了一辆出租车,最近的医院距离不算远,两人顺利来到了医院。
杨威利把先寇布送进急诊室后,他找到医院走廊上的公用电话,先打给尤里安,叮嘱弟弟今晚千万不要出门,让派特里契夫安排好家里的人手后,立刻赶来医院。在路上他已经问过先寇布了,今天是周五,他父母都去了爷爷家,杨威利认为他妹妹还是留在家里比较安全,于是先寇布给了他自己猎人朋友的电话。杨威利记得那个叫波布兰的家伙,尽管杨威利完全不想跟他说话,更别说见面了,但他清楚,现在需要尽量多的人来保护先寇布。
他打完电话,坐在急诊室外面的长椅上,等待医生给先寇布做检查。他很高兴先寇布说跟他和好,但先寇布受的伤却又叫人高兴不起来,先寇布是因为他而受到了伤害,他想要尽快解决这个问题,绝不能让莫名其妙的袭击成为影响两人相处的又一个新问题。
医生宣布先寇布需要立刻做手术,等医生和护士都离开了去做手术的准备工作时,他看着躺在轮床上的先寇布。
“我会变成狼人吗?”先寇布无力地问。
“华尔特,就算你变身了,你也是最英俊的狼人。”杨威利笑着说,不过他看到先寇布认真的表情,立刻说,“你真的是猎人吗?连这个常识都不知道。不会的,你不会变成狼人。想要成为狼人,他们需要给予你某种东西,不过我看今天的情况,他们只想要你的命。”
“杨,我很想你……我……”
“我一直都非常想你,华尔特!”
“你快回家去吧,天是不是快亮了?你留在这里不安全,我没法保护你。”
“别担心,等你进去做手术我就走,华尔特,等着我,天一黑我就过来看你。”杨威利听到医生快进来了,他俯身贴上先寇布的嘴唇,匆忙地吻着他,“我爱你!我们天黑再见!”
他看着手术室的门关闭,门框上的指示灯亮起,他走到已经赶来的派特里契夫面前,说,“你留在这里保护他。”
“我应该保护你。”高大魁梧的狼人皱起眉头,抓着昨天早上还刮过,但夜里已经长出来的胡子,严肃地说。
“我有地方去。”
杨威利心里想好了去处,医院后面的树林里有一间闲置的农舍,他打算就在那里渡过白天,等天黑后他能更快回到医院。但他不准备告诉派特里契夫,绝不是因为他不相信这个狼人,只是眼下这种情况,不知道罗严塔尔会不会继续派人来袭击他们,所以最好除了他自己谁都不知道。他拍了拍狼人粗壮的前臂,目光坚决地仰头看着狼人的眼睛,直到对方犹豫地点头。有派特里契夫留在医院里,他相信先寇布不会再有危险。
“请务必要保护好他,拜托了。”
“放心。只是……”
看到狼人欲言又止,他坚决地说,“别担心我。”
杨威利说完转身,看向那个有着一头明亮褐发的年轻人。波布兰正背靠着手术室外面的墙壁的站着,他身材精瘦,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绿色的眼睛盯着他。杨威利毫不怀疑,波布兰虽然看起来姿态轻松随意,但手里肯定捏着口袋里的武器。他是猎人,不像先寇布一样有跟吸血鬼相处的经验,此刻他跟一个吸血鬼和狼人同处一室,必然保持着高度的紧张。杨威利没有走近,只是对视着他的目光,他知道,波布兰会保护他的朋友。
杨威利准备下楼,突然想到了什么,他悄悄溜进了手术室旁边的一个房间,刚才他注意到准备手术器械的护士从这里走出来。时至半夜,走廊里无人来往,大概所有人都去了手术室里面。
他锁上房门,果然看到了小型冰柜,他从里面取出了两袋血。今晚出门时太着急,他没有喝人造血,身上也没有带,现在时间不早了,他来不及出去找地方买,他把血袋塞在口袋里,迅速出门离开。
走过无人的走廊,他来到尽头的茶水间,找到了微波炉,他把两袋血放进去加热了半分钟,取出来把袋子一角送到嘴边时,他犹豫了。杨威利已经很久没有喝过人类的血了,但他清楚自己必须做好周全的准备,因为接下来的白天他需要在陌生的环境里独自度过,万一他被晒伤,或是受到了其它什么伤害,他需要体力快速恢复。
他在心中默默地感谢了捐献这两袋血的人类,然后用尖牙咬开袋子,浓稠的铁屑味立刻充斥了口腔,他忍耐着令人不悦的口感,终于把两袋血液全都灌了下去,尽管口感不佳,但他立即感觉活力十足。
杨威利走过医院门口的路边停着一辆黑色轿车,车门突然打开了,车内的一个声音对着他喊,“晚上好!”
“晚上好!”
杨威利听见陌生的声音从打开的车门里传出来,朝车内说话的人瞟了一眼,原本打算直接走过去,然而他的双脚却已经停了下来。
轿车后座上的罗严塔尔微微探头,对着他打了个“请上车”的手势。
杨威利迟疑了,他知道自己肯定会去找这个吸血鬼,先寇布突然遭到袭击的事情当然不能就这样算了,但不是现在,也不是他独自一人,毕竟他还完全不清楚罗严塔尔居心何在。见他站着没动,那人又开口了。
“杨威利先生,上次宴会过后,我一直都想找你聊聊,说起来,我们好像还没有正式打过招呼。”
杨威利暗自哼了一声,心想,你都派人过来痛下杀手了,恐怕也不是真的想跟我聊聊。他一点都不想上车,不过罗严塔尔现在主动找上门来也算是个机会,他可以尽快弄清楚他的目的,不然他担心先寇布还会遇到危险。
“时间正在流逝,请上车吧,我们最好在日出前谈完,还是说,你有兴趣跟我一起度过整个白天?”
他估计自己眼下别无选择了,既然罗严塔尔能在医院外面等他,显然知道了先寇布就在医院里。就这样逃跑的话,就等于把先寇布置于危险之中了。于是他咬着牙,钻进车里,车门立刻在他身后关上了。他不想坐在罗严塔尔身边,只好在对面的车座上坐下来,不等他坐稳汽车就发动了,他赶紧拉起安全带扣好。
“你为什么派人袭击……”
对面的男人举起一根手指打断了他的话,“我们从头开始,可以吗?首先自我介绍一下,我的名字是奥斯卡·冯·罗严塔尔。”
杨威利盯着面前异色双瞳的吸血鬼,瘦窄的面容冷峻,嘴角微微上扬,分不清是微笑还是嘲讽,量身定制的深色西服优雅休闲,一条腿舒服地搁在另一条腿上,双手十指相扣搁在膝盖上。
“你已经知道我的名字了。”
罗严塔尔嫌弃地摇了摇头,暗棕色的头发在车内的光线中看起来近乎黑色,“果然跟传说中一样,你跟人类混的太久了,一点礼貌都没有。”
“你派人偷袭,难道说就算是有礼貌吗?”
“你一点都没有注意到,是吗?”他微微眯起双眼,“你破坏了我的订婚宴会,抢走了本该和我订婚的人,还不止这些,你父亲插手了精灵家的生意,那些收益本该是属于我的。”
杨威利耸耸肩,好奇这个人到底更在意失去的伴侣还是失去的利益,“我没有抢走任何人,莱因哈特不想跟你结婚,这是你的问题,不是我的问题。”但他没说自己其实没打算跟他结婚,很快就会解除婚约。
异色双瞳的男人嗤笑一声,“事情没有你想得那么简单,我为了接近他可是下了不少功夫,刚刚有点进展,你就出现了。”
杨威利心里一沉,莱因哈特去他家那次对他说过,母亲生病后罗严塔尔主动提出了帮忙,然后他母亲突然因车祸去世了。难道说这些事情并非单纯的意外,是有人在暗中操纵吗?不过这些暂时不是杨威利关心的重点。
“就因为这个,你就派人攻击我的男朋友吗?”
“我没想要他的命,暂时不想,不过只是给你一点警告。现在知道了他是猎人,也算是个不错的发现。你知道吗?他干掉了一个我的手下,还重伤了我的一个狼人。说起来,上次我没有尝到他的血,实在点遗憾啊。”
杨威利捏紧了拳头,他听卡介伦说过宴会时先寇布误闯进了罗严塔尔房间的事情,但不知道他差点被罗严塔尔吸血。他按捺着胸中激涌的怒火,扭头看向窗外,汽车正朝着某个方向疾驰,车窗玻璃漆黑,他只能看到上面反射着车内的景象,完全看不到外面的景色。汽车的颠簸令他不久前喝下的鲜血在胃里翻腾,他强压着作呕的感觉,指甲紧紧掐着手心,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对了,你的未婚夫和男朋友,他们知道对方的存在吗?”罗严塔尔换上的轻浮的语气。
杨威利注视着车窗玻璃上不再有色差的双瞳,没有说话。
“只要你乖乖听话,我就不会再碰你的猎人。”
“你想要什么?”他松开拳头,等呕吐感平息后才开口问。
“很好,”吸血鬼的异色双眼流露出了些微的意外,“我喜欢你这种不拐弯抹角的性格。也许你听过传闻,精灵的血有可能让我们克服阳光的伤害。”
“我没听过这种传闻。”杨威利摇摇头,他想起亚典波罗说过,精灵对吸血鬼有着特殊的吸引力,假如真有这种传闻,那么看来他们吸引吸血鬼的不仅仅是美貌,或者他们鲜血的味道。
“你一点都不关心我们血族的事情吗?”罗严塔尔摆了摆手,接着说,“我一直很想弄清楚这是不是真的,幸运的是,莱因哈特出现了。可是,你家突然插手,害我失去了精灵。”
杨威利有些难以置信,莱因哈特说过他跟罗严塔尔相处过几个月,难道他们两个在一起的时候,他都没有机会验证一下吗?难道他从没有吸过精灵的血吗?
“你吸过莱因哈特的血吗?”
“没有。”杨威利老实回答。
“你真的只喝人造血?”罗严塔尔的好奇格外真诚,“那种东西有一股廉价虚假的味道,我闻着就想吐,真不知道你是怎么喝下去的。”
杨威利懒得解释,“对于所谓的传闻,克服阳光什么的,我一点兴趣都没有。”
“完全理解,毕竟你只喝人造血,白天还可以不睡觉,长时间去人类的学校上学,在我看来,这差不多就算是已经克服了。”
“怎么可能?白天我只能待在室内,有阴影的地方。”
“你的出现,使我失去了验证传闻真伪的绝佳机会,那么,现在我需要你配合我做个小实验。”
车停了,罗严塔尔率先下了车,他站在外面拉着车门,期待地看着车内。杨威利只好下了车。行驶的一路上他都看不到外面,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车旁只有一栋很小的房子,像是一栋废弃的农舍,农舍背后有座稍大的玻璃花房,远处有影影绰绰的树木和山丘。
罗严塔尔走进了农舍大门,杨威利还想仔细观察一下周围的情况,农舍里出来两个狼人,此时他们都没有变身,推着杨威利走了进去。
里面只有一个大房间,除了中间摆着一张木桌,几把椅子,墙边竖着一个柜子,就再没有其它家具了。屋内空气浑浊,到处都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灰尘,显然是闲置已久,对面墙壁上还有一扇木门。罗严塔尔走过去拉开门,示意杨威利进去。杨威利转头瞪着准备又一次出手推他的狼人,那个家伙扯起嘴角干笑了一声,放下了手。杨威利走进去,发现里面就是下车时看到的那个玻璃花房。
“这是什么地方?”
“这不重要,我在车上说了,我需要你配合我做个小小的实验,我需要你待在这里,”罗严塔尔停在门口,没有走进花房,展开双臂指着玻璃房,“度过一个白天。”
杨威利惊讶地盯着异色双瞳的吸血鬼,发现对方没有开玩笑。他打量着这个荒废的花房,呈圆形直径差不多有三米,高度也类似,上面有好几块玻璃破碎脱落了,剩余的玻璃也都是脏兮兮的。他疑惑不解,身边的玻璃看起来并不牢固,打碎了不久很容易出去吗。然后,他看到了,紧贴着玻璃墙壁有一层金属栅栏,缝隙狭窄,使得玻璃花费犹如一个巨大的鸟笼,他不用触碰那些栅栏也可以想象是银质的。这肯定是罗严塔尔提前准备的,毕竟,没人会在玻璃暖花房里安装这种东西。
“你疯了!”杨威利平静地说,“我待在这种地方,太阳出来后我就会死的。”
“也许不会,你从没试过。”
“笨蛋才会做这种尝试。”
“有时候,不来一点刺激,是无法知道自己的极限在哪里的。时间不早了,我现在得回家去睡觉了,祝你有个愉快的白天,我们晚上见,杨威利!”
罗严塔尔说完准备离开,他身旁的狼人准备关上门。
“等等,等等!”杨威利慌乱地喊,罗严塔尔停住了,转回身面对他。“你为什么要杀我?”
“我要怎么解释你才能相信我呢?我一点都不想杀你。”罗严塔尔无辜地说,
“那……那这个实验有什么意义?我肯定会死的。好吧,就算我能熬过白天又能怎样,罗严塔尔,你又……嗯……我还是没法让你克服阳光啊。”
“那是下一步的事情,现在还不需要提前考虑,我们一步一步来。对了,我劝你千万别死,如果你死了,我会把你家猎人的尸体扔在你的尸体旁边,这样一来,所有人都会以为是他处决了你,而你在临死前杀死了他。所以,请你乖乖地熬过白天,只要你活着,我就绝对不会碰他。”罗严塔尔说完,微微欠身,转身走开了。
房门关闭,杨威利听见罗严塔尔走出农舍大门,汽车发动开走了。他盯着天空,虽然此刻还看不到一丝晨曦,然而浓郁的夜色说明破晓在即。他在不大的空间里走动,轻轻触碰了一下栅栏,手指尖上的剧烈疼痛印证了他的想法。他必须尽快离开这个鬼地方,农舍里有两个狼人守着,也许他可以想办法先支开一个。
他走到木门前,使劲敲门,冲着门内大喊,“喂,我需要人造血!开门!”
等待了片刻,木门打开一条缝,锁头上挂着一根很短的链子,一张眉头紧锁不耐烦的脸伸到门缝里问,“你要什么?”
“我需要人造血,需要很多,天亮后我每个小时都需要喝,现在我身上没带,只能麻烦你们去给我买了。”
狼人响亮地哼笑一声,“你自己没带是你的失误,臭小子,我们可不负责跑腿的工作。”
“听着,你必须去给我买,刚才你们都听见了吧,你们的主子说不希望我死,假如我是因为缺了人造血就死了,你们要怎么跟他交差呢?”
狼人张开嘴想反驳,但是愣了片刻闭上了嘴,他退到门后,跟同伴低声交谈着,杨威利听到了“太远了,”“别管他,”“不能冒险,”之类的只言片语,最终他俩决定让一个人出去买。
他们再一次锁上木门之前,杨威利冲着门缝里大声说,“记住,我不喝咖啡味的,水果味的最好也别选,红茶味的最好,还有,原味的我也不要。”他没有听见回答。
他思索着怎样才能逃离这里,他不清楚这个农舍究竟在什么地方,出去购物的那个家伙可以作为一个参考。假如他很快就能回来,那么说明这地方距离公路不远。假如他去了很久,说明他所在的位置人迹罕至。如果是第二种情况,虽说少一个看守,他逃离了鸟笼,大白天在阳光之下,他又能跑多远呢?
不管怎样,他不可能老老实实待在这里熬过整个白天,虽然他没有看天气预报的习惯,但今夜的月色清朗,除非出现奇迹,否则不可能下雨,甚至都不会是阴天。
先跳过狼人守卫这一点,只要能逃出这里,即便周围找不到能躲避的地方,他可以挖个坑把自己埋起来。想到这里,他立刻跪在花房的地上检查泥土。地上的泥土不算紧实,杂草丛生,早已没有了曾经鲜花盛开的任何痕迹。他稍微挖了挖,发现脚下的泥土不过一掌深,再往下是一层银栅栏,显然罗严塔尔没有忽略掉这一点。
他失望地叹了口气,拍掉手上的泥土,坐了下来。晨曦从玻璃房的侧面升起,外头茂盛的草地沐浴着微曦,草尖上的露珠闪闪发光,清新的凉风从头顶没了玻璃的缺口灌进来。
他想念先寇布,几个小时前才刚刚跟他和好,分开前的一吻实在是太匆忙了,完全不够。他估摸着先寇布现在已经做完手术了,他肯定平安无事。只要他还活着。
杨威利无奈地苦笑了一下,如今先寇布的性命全都在他身上了。如果说,要他为他去死,也许他会毫不犹豫,不,准确说,他会尽量想办法,如果实在走投无路,他不会犹豫。然而,现在问题是,他需要为了他活下去,他从来都没有体会过,活下去竟然如此艰难。他不想死,也不想要先寇布死。
太阳开始上升,气温迅速升高,他小心地避开栏杆,在还算阴凉的草地上躺下来,贴着潮湿的泥土,刚才检查土壤时折断的草茎散发出了清新的气味,渐亮的光线让他感觉困倦,他拼命睁开眼睛,专注地想念先寇布来驱散困意。
青草的气味在阳光的照耀下越发浓烈了,他踩着刚刚修剪过的草坪,脚底微微有些刺疼。他低头自己看着的脚,光着的小脚丫,很小,是孩子的脚,大概五岁。他抬起头,视线也变矮了,一条长裙的裙裾扫过他的脸庞,痒痒的,他跟着追了上去。
他追着前面飘动的裙子跑着,女人在前面走的不快,但他迈开双腿跑者,也依然跟在她身后。开心的笑声从他喉咙里往外冒,女人停住了,转身面对他蹲下来,对着他张开双臂。他高兴地冲到她怀里,她揉着他的头发,将他抱在怀里站起来,她抱着他转圈。
太阳还没有升到他们头顶,不算耀眼,女人背对着阳光,他睁大眼睛还是看不清女人的脸。他搂着她的脖子,她的黑发拍打着他的胳膊,光滑如绸缎。他着迷地伸手抚摸着又长又直的头发。他闻着她肌肤上散发的好闻的气味,脸贴在她的脖子上。
女人抱着他往前走,时不时转个圈,他始终看不清她的脸,但他听见她的笑声,也咯咯地笑着。他的脸蛋感觉到脖子底下的血管的脉动,他张开嘴,尖牙咬了进去,甜美的血液源源不断地涌出来,他大口吮吸着,感觉到无尽的爱意充满了身体。
然后他开始坠落,抱着他的女人没有松开他,身体瘫软倒在地上,长发遮挡了她的脸。他跪在女人身边,推着不动的身体,他不敢撩开被鲜血纠缠在一起的头发,大声喊着,“妈妈!”
杨威利惊醒过来,发现太阳已经升起来了,还不算很高,玻璃房还没有完全至于阳光之中,他还有地方可躲,暂时有地方。他赶紧挪到阴影中,身上被阳光灼伤的位置,立刻开始恢复了。
他盯着自己的双手和穿着鞋子的双脚,刚才那些不是他的记忆,他相信只是一个噩梦,他从来不记得发生过那样的事情,他很清楚自己从小就没有在阳光之下的室外待过。梦里的女人不是他的母亲,然而,梦中女人头发的手感,还有被她抱在怀里的感觉,却有着说不出的熟悉。这到底是什么,他也说不好,他其实没有太小时候的记忆。
望向越来越亮的太阳,他知道已经没时间琢磨噩梦了,玻璃房内很快他将无处可躲,完全暴露在阳光的直射之下,他必须在那之前离开。他手伸进口袋里摸索着身上带着的东西,零钱、钥匙、手帕、漱口水,还有先寇布送他的生日礼物。
他把名叫伊谢尔伦的小球放在手心里,此时天光明亮,小球看起来呈现出柔和的乳白色。他大脑混乱,昏昏欲睡,想不出离开这里的办法,就算外面的狼人愿意开门,他也没有信心对付他,外出购物的狼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回来。噩梦中的画面,更可怕的是他感受到的充满全身的幸福与喜悦感觉,让他感觉害怕,完全无法集中精神。
他强迫自己盯着光之果,控制思绪,努力回忆他亲吻躺在病床上的先寇布。他把光之果送到唇边,想象自己正在亲吻先寇布,刹那间,小球里面的光如同一股强劲的冷气流泻而出,迅速包裹住了他的全身,他马上就感觉不到阳光的热度了,与此同时,周围陷入了完全的黑暗,他伸出手,却看不见自己的手。他看不见周围的一切,蹲下来,他摸到地上的泥土和杂草,他朝着记忆中的方向小心地挪了几步,能摸到木门,他相信自己还在之前的玻璃房内,只不过从小球里流出来的光犹如一张毯子将他完全盖住了。
这时农舍大门发出响动,他听见外出购物的狼人回来了,脚步声往这边走,木门打开了。他小心地避开了木门的正前方,然后听见狼人惊呼,“吸血鬼呢?吸血鬼去哪儿了?”
杨威利大吃一惊,难道他们看不见他吗?他就站在门旁,一动不动。听见木门上的链子被松开,一个狼人走了进来。
“他不在里面,他去哪里了?”
“我不在这里的时候,你是不是睡着了,让他跑了?”说话的声音在农舍里翻找,掀翻了桌子和椅子。
“放屁,我眼睛都没眨一下。银栅栏一点都没破坏,他不可能跑,你说,他会不是已经被晒死了?”
“你他妈的没见过吸血鬼的尸体吗?他又不是雪做的,晒一下就化的无隐无踪了吗?”说话的声音已经出了农舍大门。
“那怎么办?我们要怎么交代啊?”说话的狼人也走进了农舍。
杨威利现在确定他们都看不见他了,不过他自己也什么都看不见。光最强烈的地方也有最浓的影。他听着两个狼人绕着农舍寻找,他凭着记忆小心翼翼摸索着避开翻倒的家具,走出了农舍大门。
他不知道该往那边走,只好避开两个狼人的气味,仔细聆听草丛里的微弱的声音,尽量踢开脚下的枯枝,他不知道这层神气的光,是否也能屏蔽他发出的声音,他估计这个可能性不大。
他不知道自己离开了农舍多远,担心笼罩在身上的光会突然消失,将他直接暴露在阳光当中,他希望在那之前,能走得远一点,但不敢走快,身旁走到悬崖的附近掉下去摔死。身处绝对的黑暗之中,他虽然凉爽,但格外的小心令他十分疲劳,他不敢停下脚步。
然后,他听见上方有点动静,他摸着身后的岩石,判断自己大概位于一处坡道之下,他靠着岩石听着不动,静静地等待着。
“你动作快点,太阳越升越高了。”一个男孩的声音。
“别吵,我正在找,他一直在移动。”一个女孩的声音,他很熟悉。“我手里只有一本他丢在图书馆门口的书,上面太多其他人使用的痕迹。跟他之间的练习太弱了。”
“谁叫你是个半吊子的女巫。”男孩说,他也很熟悉。
“闭嘴,我找到了,他在下面。”
“下面什么都没有啊!”
女巫?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站在原地,他还来不及消化这一切,就听到脚步声快速接近,然后一块布料盖在了他身上,熄灭了他身上的光,在光亮消失的瞬间,他看到了女孩熟悉的笑容。
“啊,累死我了,我终于找到你了,杨威利!你安全了,走吧,先寇布在医院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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