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从潮热又混沌的梦境中挣脱,先寇布只觉得一阵空虚,他不打算躺在黑暗中追悔梦里的一切,于是他起身去沐浴。
走出浴室,先寇布瞥见从主卧室门下漏出的灯光,他心下一动,遂敲门而入,看到他的新舍友正在床上正半倚半靠着看书。
见他走进,杨威利虽有几分诧异却迅速镇定下来:“好像我还没说‘请进’?”
前帝国人只一挑眉,笑道:“可我也没听到‘不准’。”语毕又问,“现在是凌晨三点,您是在读什么旷世杰作,如此废寝忘食?”
“只是本杂书……我就快睡了。”像是为了印证自己的话,黑发魔术师还重重打了个哈欠。
像这样敷衍的说辞和演技,先寇布不以为意,他径直走到床边,自己瞄了眼书封,是一本关于吸血鬼和狼人的怪谈故事。
“睡前看鬼故事是不是太刺激了点?”先寇布叹道,“或许比起我们现在的局势,读这种程度的冒险史诚然算得上是放松脑筋。不过对阁下来说,最好的休息方式还是躺下睡觉。”说着,他径自将小说从杨手中抽走,放到床头柜上。
碰到这种自说自话的冒犯,杨的满腹不满才刚吐出一声“喂”,便被先寇布竖到他唇边的食指拦截了回去。
“嘘,嘘,快睡吧。若是睡前真离不开床头故事,我可以给你讲一个。”
华尔特·冯·先寇布的故事只怕没几个不是成人限制级。虽在心中如是腹诽,但黑发魔术师宣诸于口的抗议却迂回得多:“我早过了要听睡前故事的年龄。”
“好吧,那咱们就做点别的。”话音才落,先寇布已强按住杨的肩头,将他推成俯卧的姿态。紧接着这名高个子的男子也轻车熟路摸上床,身体的重量压得床垫反跳了两下。
帝国流亡贵族的突然袭击,令同盟年轻的智将再难迟钝下去。杨可以控制自己的喉咙不要挤出太尖亢的声音,但却无法不去介意意背后的体温和陷下去的床——先寇布没有直接压覆上来,而是半骑半跪在他身上,随手还熄灭了床头灯。突然降临的黑暗却让杨的不安感又加重了几分,这种不安立刻体现在他的抗议里:“先寇布少将,你这是要做什么?”
先寇布只是一如既往取笑了他一句,腔调之轻松同杨构成鲜明的对比:“按摩服务,有助缓解失眠,除非阁下还有别的什么期待……咦,身体怎么僵硬成这样,难道是怕黑?还是身边有人会紧张得更睡不着?“
杨并没患上黑暗恐惧症。真正令他肌肉瞬间紧绷起来的是先寇布有力的手指,它们钻到他睡衣之下,正在他的腰侧或轻或重地按压着。
也许该顺着先寇布的语气说些玩笑话,比如就算他当真有些紧张也是因为有人不是在他“身边”而是在“身上“;还可以用军中禁止收受贿赂这条规定打趣下,而厚直接命令先寇布爬起来滚回自己房间去。
但杨此时此刻什么都说不出来。因为精通人体的肉搏战高手是在有的放矢,每一次加力针对的都是要害。几乎是从被按中第一个穴位开始,杨就要用上全部意志力才能压下呻吟的冲动。
而更过分的是,先寇布居然还沉声诱哄道:“闭上眼睛,身体放松,这样按摩的效果更好。挺舒服的,对吗?力道还合适?”
对,对极了,舒适得简直要了命!杨无声磨着后槽牙,耳尖因为刚才被先寇布呼出的热气喷到而隐隐有些发烧。他想,幸好刚刚这家伙关了灯。
先寇布掌根按着他脊柱两侧的凹陷向外推,手指揉捏过每一寸肌肉,这令杨莫名想起,似乎每次尤里安为他烹饪小羊排时也会对羊肉进行这样的处理,说是可以让肉质更鲜嫩,吃起来味道更美。
伊谢尔伦的要塞司令倒不预备将自己类比可食用肉类,既然硬抗无益,他索性横下心,安然受用下属的周道服务。他吐空肺里的空气,将脸埋进枕头里,鼻子随着先寇布手上的动作轻轻地哼。
身体涌上来的感觉难以形容,并不是单纯的痛楚,更多是触电一样觉得酸和麻,又有些发热发胀,接着愉悦感汇成潮水漫过四肢百骸。
当先寇布开始按压他的肩膀时,黑发魔术师从脊背到腰腹都已经酥软得不像样。至于高一声低一声的呻吟是什么时候开始从惬意的基调走音的,杨也没多加注意,他只知该舒展躯体,松弛肌肉,身心畅快并下意识渴望更多。
然而先寇布没有随着上司的心意行事,他停手起身,将人扳成侧躺的姿态,又隔开半尺,半卧于其背后。
“这样按摩颈部比较省力。”先寇布边解释边将手掌覆盖到杨颈后,所用力道较刚才来得更加轻柔和缓。
而他黑发的上司只低低地“嗯”了一声算作回应,便再没发出任何声音。又过了一会儿,先寇布几乎以为这人已经睡着了,他刚欲起身离开,却听到闭目假寐中的人低声唤了他一声:“先寇布少将,说好的床头故事呢?”
“唉,在我如此卖力的服务下,居然还没成功令阁下入眠啊!”
“快了……所以讲个故事吧,”杨迷迷糊糊地回答兼催促,只是残余的理性让他还记得补充一个条件,“挑个好故事说,别太刺激。”
先寇布倒还记得杨关于“好故事”的标准,他想了又想,终于从记忆最深处淘换到了一个。
就跟一切哄孩子入睡的故事一样,这个故事的开头也是俗气的“很久很久以前”。
“很久很久以前,诡计之神洛基生了三个孩子:世界之蛇耶梦加得、死亡女神海拉和巨狼芬里尔。”
“啊,听上去像是帝国那边流行的儿童睡前故事?是你小时候听过的?”
先寇布无视杨的打岔,继续往下讲:“三兄妹都是孽种怪胎,大神奥丁预见了他们可能造成的危害,便将耶梦加得丢进大海,将海拉放逐到冥界,只剩下芬里尔被奥丁带回去在身边看管。尽管当时芬里尔只有一头幼犬大,但因为预言中它将杀死奥丁带来世界末日,所以众神都害怕它。只有勇敢无畏的战神提尔每天亲手给它喂食,搔弄它的脖颈和脑袋,将小狼从笼子里放出来一起玩闹……”
“然后呢,他们成了好朋友?”
“芬里尔一天天长大,力量越来越强,样子越来越骇人,所以众神越发忌惮它。终于有一天,奥丁等神祇决定镇压这头巨狼。寻常的铁索镣铐对芬里尔没用,于是他们打造了一条有魔力的丝带。神明们对芬里尔说要试试它的力气,要用丝带绑住芬里尔,在它身上绑个蝴蝶结,看看巨狼能不能挣断。”
“这么粗陋的计划,有谁会……”
先寇布在杨身上轻轻拍了下,说:“安静听,总想着找童话的逻辑,你只会更睡不着。”
只是这样不痛不痒根本无法撼动杨半寐半醒时的固执:“我赌芬里尔不会上当。”
“巨狼对众神也心存忌惮,所以一开始没有。”先寇布叹了口气,他放弃了对上司闭嘴听讲的期待,接着往下说,“但诸神不断挑衅,嘲笑它的胆小。而芬里尔又是头极其骄傲的狼,它看到了人群中的提尔,便说如果提尔愿意将右手放进它的嘴巴里做保证,那它就愿意试试。于是提尔站出来照做,芬里尔也同意众神用那根丝带绑住它。然而当芬里尔尝试舒展身体,却发现自己居然不能从中挣脱,而丝带越勒越紧。芬里尔苦苦哀求众神解开束缚,但没有一个人听它的。巨狼最后看向一直沉默不语的提尔,用牙齿触碰提尔的手腕,用舌头舔提尔的掌心,可是战神只说了一句‘咬吧’,便背过脸不理它。于是芬里尔咬断了提尔的右手,随后便被众神拖走,镇压在巨岩之下。解决心头大患后,所有的神明都开怀大笑,只有提尔没有笑,因为他永远失去了他的右手……”
先寇布越讲眼皮越重,声音也越来越低,好在他唯一的听众呼吸也渐慢渐沉。待听到杨发出微微的鼾声后,幸不辱命的先寇布也闭上眼睛睡去了。
后半夜的睡眠祥和安定,他连个身都没翻,直到熹微的晨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浸润到脸上。卧于身下的床铺触感陌生,揽在胸前的身躯体温陌生,恰好都是先寇布最熟悉不过的体验。既熟悉又陌生的还有一样:是一只手,手腕被他虚虚握在掌心,手指搭在他嘴巴上。先寇布没费心去思索他又是牵着谁的手过了一夜,身体已经条件反射般开始行动。他自然而然地抓着那只手亲了亲,嘴唇含住指尖,逐一吮吻,濡湿它们。
“早安呀,我心上的天使。”他边在那柔软的指腹上碾磨牙尖边如是呢喃。只用昵称而不是真名,这种万金油情话可以保证他半梦半醒时不会得罪任何一位床伴。 然而接下来入耳的不是娇嗔巧笑而是一声意义难明的喟叹。遇见这样的回应还是人生头一遭。
先寇布立刻辨出那声音的主人是谁,他在上司的床上睁开眼睛,同黑发黑眼的魔术师四目相对。他不知道昨夜两人是在何时手臂相贴十指交握的,正如他不知今早这人是几时从睡梦中苏醒的,同他先前一番举动有没有关系。
先寇布放开杨的手坐起身来,干笑着同他的司令官道了声正式的早安。而做上司的并没搭话,只是皱下眉毛便翻身背对他。
先寇布对此并不觉得意外,他清了清喉咙,勾起手指扣了扣杨的后背,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请求说:“喂,杨提督,拜托您一件事。华尔特·冯·先寇布与人同床共枕一夜,却连对方一根手指都没碰……这项纪录于我名声不利,还请不要外传。”
当然,倒不是真一根手指都没碰。一这样想,先寇布脸上的笑容中,自嘲的意味就更加浓重。
“可以麻烦贵官回避下吗?” 说着,杨将被子拉过肩膀,蜷成一团白色的茧。
先寇布初时不解,随即余光便瞥见上司半覆在黑发之下的脸,露出的部分皮肤正染着异样的潮红。看着身侧之人在被单下弓起的身体,先寇布在电光石火间了悟自己必须回避的理由,于是他忙不迭翻下床,三步并两步离开这间卧室。
这可真够呛,先寇布心想,但他又想,像这样彼此都见过对方的尴尬一面,或许也算互相扯平。
他怀着这样的侥幸去冲了个凉,然后便将这场混乱的晨间剧同前半夜的梦境一样排除到记忆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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