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个婚礼与⼀个葬礼 05

杨威利近年来酒量越来越浅，也许是因为在鲁兹的婚礼上喝了太多，第⼆天就因为宿醉头疼不 想起床。
先寇布本来也不打算勉强他陪⾃⼰出席昔⽇红颜知⼰的婚礼，便放着⼈在旅馆房间睡懒觉，⾃ ⼰早早前往预定的会场。
婚礼开始之前，新娘和新郎是不能⻅⾯的。但对将要护卫新娘⾛完红毯的骑⼠，却没有任何限 制了。
先寇布同今天的⼥主⻆已暌违数年，期间对⽅两度结婚两度离异，今次是她第三次改姓。⽽先 寇布却像旧⽇⼀样亲昵地唤她“罗莎”。⽆论同盟还是帝国，美⼈们总乐意做⼀朵玫瑰。
“你还是⽼样⼦，华尔特！我真⾼兴你能来！”美丽的新娘热情地拥抱了这位英俊的蔷薇骑⼠， 在他双颊各吻了⼀下。⽽后这朵玫瑰花骄傲地扬起头，拎着婚纱裙摆在先寇布⾯前转了个圈， 同时笑个没完，也说个没完。
“看着，怎么样？他们都说，再婚者不能穿⽩纱，何况是第三次结婚！可是管⼈们怎么说呢？
我觉得我穿⽩⾊最好看！既然是我的婚礼，就该我做主！”
⽽后她挎着先寇布的胳膊⾛到⼀边，同他聊起旧事与新闻。
“你现在怎么样？”
来⾃罗莎的这句简单的寒暄，对先寇布⽽⾔却是说来话⻓。他过得如何呢？再度背离祖国，经 历了最惨烈⼜壮绝的战争，然后亲眼⻅证和平的到来。这部分可以说，却没意思。在达贡星⼩ 隐隐于野，与⼀个男⼈同居过⽇⼦，⽽这个男⼈过去和现在都是他的上司。这部分有意思，却 不好说。
“信不信由你，我现在改⾏教书育⼈了。”
罗莎仰⾯⼤笑：“我当然知道啦！我的请柬是可是直接寄到达贡军事学院的！”笑声稍⽌后，这 位佳⼈⼜眨动明眸，说，“我是问你过得好不好，快活不快活！不过看你这⼀身穿戴⼗分光 鲜，想来⼼情应该同样宽裕吧。”
新娘⼦不是君⼦，不会只动⼝不动⼿：“腹肌摸着更结实，线条更明显了。我记得有⼈说过， 维持⼀定的脂肪对于⻓时间⾼强度的战⽃很有必要……所以你近来难道有拼命健身，讨谁欢 ⼼？”
“还不错。”先寇布含糊打赢了⼀句。他虽然放任故⼈贴着他的⻄服⻢甲上下其⼿，但⾃动过滤 了关于健身和体脂⽐例的部分，⽽后⼜反问了⼀句，“你过得好吗？”
“我？我还是⽼样⼦！遇到看对眼的⼈，就想谈恋爱，爱到极致就会结婚。爱情没了就分⼿再 找下⼀个。”罗莎拨弄着⾃⼰的发梢，将⼈⽣种种起落都隐⼊笑纹之后了，“我和你不⼀样，华 尔特。我不会因为害怕毁了⼀段亲密关系，就⼲脆连个结局都不敢讨。”
这并不是指责，也不需要反驳。所以先寇布只是讪笑。
然⽽昔⽇的红颜知⼰今天却不怎么善解⼈意，她指着不远处通往礼堂的⻔扉对先寇布说：“看 那边⼉，待会⼉穿过那扇⻔，我就⼜要把⾃⼰的爱情搁到祭坛上，或者说再⼀次送进坟墓⾥。 然⽽那也没法⼦，因为到底舍不得它死⽆葬身之地呀。”
“今天找我来，就是想跟我说这些？”
“不，这些话更多是说给我⾃⼰听的。我的爱情已经轮回两次。现在⼜要第三次赴死……你 看，我总得给⾃⼰打打⽓。”说到这⼉，罗莎莞尔⼀笑，⼜道，“给你发请柬，是想要请你最后 护着我⾛⼀段路。拜托你了，华尔特，等⼀下哪怕我腿发抖也要扶着我⾛完，⽽站在地毯另⼀ 端的⼈如果敢逃跑，你也得帮我把⼈抓回来，狠狠揍⼀顿。还有更关键的是，我们宣读誓⾔的 时候，请你将同性相斥的雷达全部打开，仔细观察下我的新郎有⽆任何犹豫或虚伪的地⽅，只 要你看出来，哪怕只有⼀点，也请及时告诉我，这样我就可以早点复活了！”
“什么雷达全开……你当我是什么⼈哪？”
“既没有向我求婚，⼜不曾答应我的求婚，却让我对此⼼怀感激，对我来说，你就是这样的⼀ 个⼈。所以聪明⼜勇敢的骑⼠先⽣，能接受我的委托吗？”
先寇布⽤他的绅⼠⻛度⾏了⼀个周全的礼节：“乐意为你效劳，美丽的⼥⼠。”
在钟声敲响，礼堂⼤⻔开启之前，身披⽩纱的新娘⼼中百感交集，眼中忽然凝起晶莹的泪光 来，她忍不住⼜问先寇布：“不打算最后再喊我⼀次‘Engelchen’？”
“抱歉，但现在Engelchen已经另有其⼈了。”先寇布和颜悦⾊地帮着曾经的红颜知⼰将⾯纱放 下，⽤指背亲切地碰了碰她的⾯颊，“祝你幸福，罗莎。”
“谢谢你，华尔特。你也⼀样。”
⽽后他们最后拥抱了彼此⼀次。
“等下要不要把捧花抛给你，让你带回去送给那位天使做供养。免得⼈家拍拍翅膀⻜回天堂 去？”
“多谢美意，但⼤可不必。就对⽅⽬前的体⼒与耐⼒来看，已经⻜不动了。”
“还是那么傲慢⾃⼤。能忍受得了你的恐怕真是个天使，值得打⼀座纯⾦的神龛供起来。”
先寇布还没来得及答话，婚礼的钟声已经敲响了。
于是接下来，蔷薇骑⼠陪伴第三次披上嫁⾐的新娘，在宾客们冷热不⼀的复杂眼神中，⾛上了 红地毯，迎着焦急等待的新郎⼀步步⾛过去。
在扮演过⽗兄代理⼈后，他⼜站在旁边，审慎观察着念婚礼誓词的新郎与新娘。
就像所有新⼈⼀样，他们从“不论是好是⽍”这句就开始哽咽，等说完“直⾄死亡将我们分 离”时，已经双双落泪。好像不掉眼泪，真挚的爱情就不能得到畅快表达⼀般。然⽽先寇布从 中⼜实在没能看出任何虚情假意的成分。难道是洞察⼒退化了？前帝国⼈⼜忍不住⾃我怀疑。 同时，他也多少被勾起了些好奇⼼，这世上到底有没有⼈能在婚礼上将那段不算⻓的誓⾔既正 经⼜真挚地说完。
罗莎第三次成为⼀个男⼈的合法妻⼦，⽽有夫之妇向来不在先寇布的守备范围。也许是因为彼 此关系⾜够安全坦荡，罗莎⼜交给先寇布⼀项委托：在婚礼结束后，陪同新婚夫妇将清点好的 礼⾦存到银⾏去。
先寇布⼼想：这还真是物尽其⽤，⼈尽其才。
虽然这是罗莎的第三次婚礼，但收到的礼⾦依然算得上⼀笔⼩⼩的财富。先寇布不由⼜是⼀ 叹：卡介伦所⾔并⾮毫⽆道理，因为像他这样只出不进的⼈为数不少，故⽽婚礼的确存在演变 成⽣财途径的现实基础。
⾛进市中⼼银⾏的贵宾通道，先寇布⽆意间瞥到⼤厅⾥有⼀个熟悉的⼈影。他疾步追过去时， 那⼈却已经⾛出银⾏⻔⼝消失在街上的⻋⽔⻢⻰中了。
先寇布⾃信⾃⼰不会认错，但是本该在旅馆偷得浮⽣半⽇闲的⼈为什么会出现在中⼼银⾏，先 寇布对此⼀⽆所知。
他怀着这个问题同罗莎和她的第三任丈夫⼀起吃了顿简单的晚餐。⽽后新婚夫妇前往空港搭太 空船去边境⾏星度蜜⽉，先寇布这才算恪尽职守。当他终于折腾回下榻的旅馆时，杨还没有睡 下，正靠着床头看书。
“你今天下午出去过？我在中⼼银⾏看到你了。”
“去办点⼉事。”杨含糊地回答了⼀句，眼睛却没从书⻚上移开毫厘。
先寇布倒也没精神刨根问底，他迅速钻进进浴室，换下外⾐并洗掉⼀身⻛尘汗⽔与脂粉酒⽓ ——新娘早过了花信之年，为了换回昔⽇光阴今天妆上得有些浓，亲吻他⾯颊时蹭上了些⼝ 红，更要命的是，新娘⼦脸上的粉有些还落在他衬衫前襟上，需要赶紧送去清洗，免得粉渍毁 了这件价格不菲的衬衫。
当先寇布忙碌完摸到床边时，杨⼏乎已经睡熟过去。书盖住了他⼤半张脸，露出半启半合的 嘴，伴着胸⼝均匀和缓的起伏，于呼吸间发出轻⽽细的嘶嘶声。
先寇布轻轻叹了⼝⽓。其实时间⽐杨平时就寝的时间早了些，完全可以再聊聊天甚⾄做些别 的。但明⽇是⽐克古夫⼈下葬的⽇⼦，他们在葬礼上也有任务，所以为此有必要早睡早起养精 蓄锐。于是先寇布将覆在这⼈脸上的书本取下来放好，⽽后才滑进被单，贴着⿊发男⼈身侧躺 下。
两⼈各⾃安寝，⼀夜⽆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