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年初展会出差归来后,杨威利只来得及休息半周,整个贸易课便陡然陷入焦头烂额的繁忙中。
简言之不过又是因为公司董事会的一时兴起,突然更换的供应商与出口策略把这些可怜的业务员们打个措手不及。但再是满腹怨气,他们也只得投入波波碌碌的奔忙中,整个办公室里每日电话铃与影印机的声音交织演奏,职员们人人面色灰败表情空洞,俨然上演一出都市社畜版的行尸走肉。
最缺乏人手的日子里,连卡介伦都从隔壁跑来帮忙核对单证,嘴上不忘打趣说你们贸易课热火朝天的气氛实在感染力非凡,连在下也忍不住前来共襄盛举。杨威利刚从客户那儿风尘仆仆地赶回来,见到卡介伦时满怀感激地承诺之后一定请他喝酒,末了又抓抓头发吁叹:“等这摊麻烦解决之后……我一定要辞职。”
“如果杨课长从这里跳槽,那么不出一个月,整个贸易课的职员一定会跟你跑光。决策层就算再傻瓜也不会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卡介伦幸灾乐祸地笑起来:“不过嘛,要是你以蜜月为由请个年假,应该还是可以获批的。”
双方这话自然都是说笑,贸易课全员已经神经紧绷了大半个月,即便能嘴上痛快几句也算放松。卡介伦刚冲好的咖啡还一口未动,抬手指指无声询问杨威利是否需要咖啡因的安抚。
“我不喜欢喝那个。”杨威利摇头拒绝,回到办公室里把自己整个人陷进宽大的皮椅中。他伏在桌上闭目养神,疲惫却不减反增,便犹豫着要不要干脆就这样小憩一会儿。门口传来敲门声,接着有人进来,把一摞分类装订好的纸张放在他桌上。
“新供应商的资信材料都在这里了,您记得审核。亚典波罗已经按照您的出货计划制作好了单据,让我转交给您签字。另外,下班之前您还得再去一趟运输车间,工人还在等您确认流程。”先寇布对着课长先生埋在手臂间装死的黑色脑袋口吻平静地说完,将另一只手里冒着红茶热气的纸杯搁在对方手边:“如果您抓紧时间的话,今天大概可以在九点前下班。”
杨威利抬起头,到底没能抵御住近在咫尺的红茶香味,捧着贴心下属送来的提神饮料边吹气边咕哝:“你什么时候变成我的秘书了,先寇布?”
“我是为了自己也能早点下班,才来督促您工作的。”先寇布弯起嘴角,隔着办公桌伸出手去拨弄黑发男人在桌面上蹭乱的额发:“至于红茶,纯属来自伴侣的一点关爱。”
兵荒马乱的一个多月里,身为课长先生得力部下的先寇布只会比旁人更加忙碌。以往在工位里玩着手机等待伴侣下班的余裕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每天跑外勤跑到精疲力竭。实则即使不劳先寇布提醒,杨威利也不会对工作敷衍了事,他只是想找个借口来同这个Omega说句话,就当给快要耗尽的行动力紧急充电。
大约是伴侣送来的红茶真的奏了效,杨威利最终得以在九点钟打卡,却难得不是办公室里最后一个离开的。先寇布仍然在楼下的吸烟处等他,手里提着附近7-11买来的关东煮,见了面便笑着问,您要不要来点夜宵?
这样的作息时间令性爱成了奢侈品,他们连沙发上长出的成堆衣服都无暇处理,更毋提有精力做什么浪费体力的事情。起初仍是Alpha先去冲澡,从浴室中出来时却见黑发Omega早已把自己埋进层峦叠嶂的衣服堆里酣睡,任凭先寇布用手指对他的脸颊揉戳掐捏,也兀自打着轻酣不肯醒。于是次日先寇布便把杨威利一块儿拽进浴室,连日的疲惫让这对伴侣即使裸裎相对也没什么擦枪走火的心思,共用浴室的策略效果显著,让他们得以更早钻进被窝里。
“先寇布……”杨威利盯着天花板上浮动的光亮困倦地眨眼,他被不断涌上的睡意反复冲刷神智,但一整天都几乎没能和伴侣好好说上话的遗憾又令Omega不想那么快睡着:“我开始想念白兰地的味道了。”
“课里的同事已经在讨论,等忙完之后大家要去哪里喝到尽兴了。”先寇布说。他同样很困,低沉的声音中混入磨砂质感般含混的鼻音,强作精神与杨威利低声叙话:“如果你嫌人多太吵闹,那就丢下他们……我们两个单独约会也好。”
“要是我能闻到你的信息素,那么现在起码可以解解馋。”杨威利轻声叹息,仿佛真为此觉得遗憾。但他心知肚明,寄希望靠先寇布的味道解馋无异于饮鸩止渴。他想念的本就不只是酒,只因他们眼下没时间做爱,便只能心照不宣地假装自己刚才的话里并不存在某种双关。
“你该为此感到庆幸才对。”先寇布失笑,掀开被子钻进杨威利的被窝,展开怀抱把人捞进怀里:“没有什么比‘只能闻到’的感觉更难熬了。”
他嘴上这样抱怨,却把鼻尖埋进伴侣的颈窝中深嗅,宁谧的红茶气息卷入肺中转换成温热的吐息归还原处,痒得杨威利推着他的脑袋闪躲。“……就不应该聊这个的。”Omega闷声咕哝,小幅度扭动着肩膀试图从对方瓦解意志的怀抱中逃脱,却发现先寇布动也不动,竟是保持着这个姿势睡着了。
整整两年的同事关系,共同经历过数次夙兴夜寐的加班期,如今再加上四个月有余的同居生活,本来让杨威利以为自己已经熟悉了关于先寇布的全部。但他的确是初次直面这个男人不加掩饰的疲惫,这是Alpha的历任情人都不曾探知过的私密,是身为伴侣才能拥有的独特宝物。
杨威利阖上双眸,略微歪头便能用脸颊蹭到先寇布有点刺痒的鬓角。Alpha均匀的呼吸落在他耳边,把安心的困意灌输进Omega同样疲乏的大脑。
繁重工作带来的似乎也不只有坏事。
——这是杨威利坠入香甜梦境前的最后一个念头。
等贸易课终于从要命的加班地狱中解脱出来,工作节奏迈入正轨时,恰逢春暖花开的时节。堆积在杨威利沙发上的衣物已经蔓延到了地板上,多亏渐暖的天气让男人们不必急着处理脱下的冬装,才不至于早早面对上班没衣服可换的尴尬。
周末势必要拨出时间来处理那些衣服,一个多月没有打扫的房子也落满了浮尘——但那些暂时都不在杨威利需要关心的范畴内。眼下他最切实的盼望是下班后扯着先寇布去附近的居酒屋喝一杯,也可以叫上卡介伦一起,毕竟他还承诺要酬谢这位学长之前的雪中送炭。
临近打卡时间,亚典波罗来敲杨威利办公室的门。
“课长,下班要不要一起去附近新开的酒吧放松一下?”年轻人生怕他不肯答应,还双手合十比在脑门前昭示诚意:“我们搞到了酒水折扣券,不过要凑足人数才能生效,拜托您了——”
杨威利倒不介意帮忙凑个人数,况且这一个多月来贸易课也算同舟共济,借机自掏腰包犒劳下属也未尝不可。但他更早时约了先寇布下班后见,贸然应下一方便有另一方要被爽约,不由得多问一句:“先寇布去吗?”
“他说您去的话他就去。”亚典波罗露出一个毫不掩饰的嫌弃表情,只差把“受不了你们”这种抱怨写在下眼白上展示给他看:“这家伙是不是已经把您追到手了?”
“你有没有想过,他这么说就是为了拒绝你。”杨威利答非所问,端起马克杯用红茶冒起的水雾来掩饰心虚表情:“要是我准备加班的话,他就有借口不去了。”
“好不容易闲下来,没人会想在这时候加班,包括您。我看他只不过就是在炫耀而已。”亚典波罗没有计较杨威利敷衍的反应,反正他也并不指望从上司口中套出真相,牢骚只是点到即止:“那么,您到底去不去?”
“我去就是了。”杨威利忍住笑意,一本正经地点点头:“不是需要凑人数吗?那就把卡介伦课长也一起请来吧。”
事实证明这果然是个正确的选择。当卡介伦告知他们只要保存好相关的单据,这次聚会的开销完全可以由公司报销时,所有人为此兴奋地碰了一次杯。“反正羊毛出在羊身上,这点好处还远不足以回报我们消耗的精力呢。”先寇布小声与杨威利咬着耳朵,顺便递给他一杯威士忌:“不过,您今天起码可以好好尽兴了。”
没有吵嚷音乐与喧闹人群的美式pub氛围轻松,舞台位置的大型液晶电视上正播放着春甲的比赛录像,酒吧内悠扬的慢歌与电视中清脆的挥棒声达成奇异的和谐,陪伴着疲惫的上班族们三两围聚在吧台与散座中闲聊。除了惦记着猎艳的波布兰抱怨这里没有可以搭讪的漂亮姑娘,其他人都对这个新的聚会地点分外满意,年轻人们甚至已经约好今夏一块儿来彻夜看球。明日便是周末,以开怀畅饮为目的的聚会自然格外气氛热烈,只有卡介伦中途先走,说是答应了明早开车带女儿出门野餐,要是喝多了起不来床,没准儿会酿成家庭破裂的惨案。
酒过三巡后,卡座里的人们渐渐四处分散。波布兰与高尼夫去了酒吧的角落里打桌球,据说赌注是一整个月的早餐。亚典波罗被几个部下围起来,在吧台附近玩飞镖,只要打破纪录就可以从酒吧老板那里获得一杯免费的特调鸡尾酒。杨威利则悠闲地伏在卡座的皮质靠背上不太专心地看球赛,手里握着半杯酒小口啜饮。余光里的先寇布与他姿势一样,但显然对方也并不是真的对棒球感兴趣。
“先寇布,”杨威利咬着杯沿闷声开口:“为什么每次聚会你都要跟亚典波罗那么说?”
“既然我们现在是伴侣关系,那么我下班后的行动当然需要征求您的同意。”先寇布说,继而像是自己也察觉到了这说法太避重就轻,转头把侧脸枕在沙发靠背上,看向身旁的黑发男人:“并且,我多少也想看看办公室里这些八卦人士的反应。”
“他现在已经咬定我们之间有问题了。”杨威利便也歪头看他,手中徐徐转动的棱纹玻璃杯被卡座的顶灯照射,在他们之间的沙发背上折射出虹色的光亮。微醺的Omega抿起嘴巴,玩心大起地操纵那束光亮如游鱼般滑到Alpha轮廓坚毅的颌角上:“……而且我觉得,公司里很快就会有更多关于我们的传言了。”
“那您会觉得困扰吗?”先寇布注视着他,一瞬不瞬,似笑非笑。
“不会。”杨威利转开视线,把酒杯里剩下的最后一点威士忌喝光:“看他们不明就里地瞎猜,还挺有意思的。”
他岂敢承认自己其实自私地为这传言感到愉快,甚至不介意用暧昧不清的态度推波助澜。他用含糊的言辞敷衍亚典波罗,总在关键时刻岔开话题不肯直面对方好奇的眼神,也是因为清楚这样的反应必然会让他那聪慧的下属加深怀疑。
杨威利随时都能用坚定的态度终结这些捕风捉影的流言,却一再放任下去,任其声音响亮到足以传入先寇布的耳中。他好奇对方的态度,眼下却又怯于直问,怕这些传言在Alpha眼中不过是对风流名声的额外装点。
输掉桌球比赛的波布兰挨了亚典波罗毫不留情的一通揶揄,雀斑青年得意地展示着自己赢来的酒,并且当着所有人的面把它一口喝干。人们回到卡座里开始第二轮痛饮,似乎没有一个人好奇为何杨威利与先寇布从头到尾都没有离开座位,始终腻在一块儿。但杨威利很清楚这将会成为今后一段时间内办公室的谈资,他与先寇布会成为众人八卦目光的焦点,直到他们不得不澄清关系的那一天。
倘若不像上次那样不加节制地饮入混酒,杨威利的酒量其实还算拿得出手,他可以在微醺的状态下保持很久,并且能够容忍周围逐渐清晰的信息素。白兰地的酒香从先寇布身上传入他的感官,温柔却存在感鲜明地侵占了杨威利绝大部分的嗅觉神经,在他意识周围形成一层保护性的屏障,使他可以暂时面色无澜地与身上带着侵略性气息的Alpha们谈笑风生。大约是来自伴侣的保护令他失去警惕,又或是太久没有沾到酒精的味蕾实在馋得要命,黑发的Omega在频繁的推杯换盏中喝掉过量的烈酒,回过神时头昏脑热,整个人瘫在沙发里没了力气。
催发汗水的热意烧上脸颊,杨威利的信息素如倾倒的红茶般泼洒开来。先寇布立刻回过头来查看他的情况,却突然感觉背后的衬衫被Omega虚软的手指捉住,带着酥痒触觉的指尖隔着布料在他背上写下三个字母:
S.O.S
于是一切话语在此刻都显得多余,Alpha当机立断,手臂抄在杨威利的膝弯底下一把将人打横抱起。“课长不舒服,我先送他回去。”他简短解释,然后迎着周遭诧异或玩味的目光迈出卡座,路过状态还算清醒的林玆时想起什么,嘱咐对方散局后妥善安置那几个已经睡倒在桌下的醉鬼。
波布兰在身后大声冲他们吹着口哨,但先寇布双手全被黑发Omega单薄的躯体占据,一时没办法扭头还他个中指,便干脆置若罔闻。这下子以后的传言一定会变得更加精彩了。Alpha自嘲地推测着,流言蜚语中最可预见的版本是,他们的课长先生会在今晚失身。
不过这样倒也有趣。
先寇布终是没能按捺住使坏的冲动,选了最令人想入非非的方式把杨威利从人群中带走。他本不必高调至此,却鬼使神差地愿意助长那些揣测肆意滋生,反正传言再逼真也不过是传言,只要他日有机会澄清,马上就会烟消云散。
所以在那之前,任性地享受一会儿这传言带给他的愉悦也无妨。烙刻在Alpha天性中强烈的占有欲注定了他在这方面要做个混蛋,况且杨威利已经亲口首肯,那么先寇布也不介意给他们之间的绯闻再添几个更加成人的版本。
处于流言中心的两个人甫一离开,酒吧里余下的同事便开始纷纷下注,赌那个风评欠佳的Alpha是否会在今夜对课长先生出手。也有人对此提出异议,亚典波罗言之凿凿,说他们一定早在这之前就已经睡过,但因为欠缺证据,声音很快就被打赌的人们淹没了。而高尼夫注意到自从那两人走后,林玆便一直坐在原处发呆,便拿五指伸过去晃晃,问他在愣什么神。
“我刚才好像闻到……”林玆迟疑地出声,顿了顿却又把嘴边的话咽回腹中:“不,应该是我喝多了。”
没错,一定是因为我喝多了。这个Alpha在心底自说自话,并庆幸自己刚才没有一时嘴快。
刚才先寇布抱着课长在他面前停留的时候,他竟然似乎闻到了一股若有若无的甜味儿。
但那不应该。
他们的杨威利课长,明明是个众所周知的Beta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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