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寇布把装着咖啡豆的袋子放回架子里时,瞥见了角落里那罐不太起眼的红茶。
那并不是什么名贵的稀有茶种,要说有什么特别,大概是铁盒包装上印着某个机场特产店的特供图样。虽然就这么慷慨地放在了贸易课的茶水间里,但其实只有杨威利一个人会在没精打采的下午如游魂般飘来冲上一杯红茶提神,久而久之“茶水间里的红茶是课长先生专用”这件事,就渐渐成了课里约定俗成的规矩。
先寇布鬼使神差地拿下那罐红茶,拧开盖子轻轻嗅了一下。
不得不说,尽管杨威利的气味乍闻上去几乎与这味道寡淡的饮料融为一体,可一旦熟悉了黑发Omega的信息素,就会觉得那种甜香好闻胜过世界上任何一种红茶。
“……你在做什么,先寇布。”
Alpha回过头,看见课长先生就站在茶水间门口,维持着刚刚推开门的姿势困惑地看向自己。
“我在想它到底有什么魔力,能够独得课长先生的青睐。”先寇布从容自若地扣回手中红茶的盖子,把它递给杨威利:“但是很可惜,我没闻出有什么特别的。”
杨威利接过那罐红茶,顺便伸手从饮水机边扯出个一次性纸杯。茶水间内空间逼仄,他自然而然地与先寇布并肩站在一块儿,鼓捣着煮茶的步骤时彼此无意间擦着小臂,衬衫摩挲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我知道你的感官非常敏锐,”杨威利把红茶倒进玻璃茶壶的滤网中,说话间轻轻扯出一个慵懒的呵欠:“但我觉得,最好还是不要养成用鼻子来佐证判断的习惯比较好。”
先寇布无言笑了一声,没有接话。咖啡机响起运作结束的提示音,醇厚的香气溢散充盈在周遭的空气中,光是嗅到味道就令困倦得摇摇欲坠的神经先一步感受到被咖啡因安抚的舒适感。Alpha捏着纸杯那一圈防烫的杯沿轻轻吹气,余光里瞥见Omega正半眯着眼睛在等待水开的空档里悄悄打瞌睡。
课长先生会在下午来到茶水间冲泡红茶,而他与先寇布总能不期而遇。
这件事目前还没有被其他同事知晓,否则恐怕就要成为办公室里又一件约定俗成的事了。
手边暂时没有特别要紧的工作要赶,先寇布亦享受于跟杨威利在茶水间内沉默共处的这片刻安逸。不到两个平米的四方空间有一整面玻璃墙将这宁静的角落与外面的办公区阻隔开来,谁都能从办公室的任何一个位置清楚看到里面发生的事。好在白色的百叶窗常年遮挡住隔断玻璃的上半截,于是大胆的Alpha便敢趁着杨威利低头把红茶倒进纸杯时,凑过去用鼻尖蹭向这个Omega的发尾。
持稳涌进纸杯中的水柱摇晃着洒出几滴,杨威利如同被惊了的兔子般缩着肩膀猛然抬头,险些撞着先寇布还没来得及离开的下巴。
“我只是想闻一下真正好闻的红茶而已。”先寇布得意地发出一声笑,歪头朝着心有余悸的Omega轻眨一边单眼:“放心。就算被不慎被人看到了,我就说是我在调戏课长您。”
“不是那个问题吧……”杨威利下意识地摸摸后颈小声咕哝,一瞬间温热的吐息在那里烙刻上了持续的影响,让Omega的后背掀起一阵鸡皮疙瘩。
这轻软的抗议如此漫不经心,以至于先寇布并未追究杨威利那一瞬慌张来自何处。
只有杨威利自己清楚,他的身体如今已经敏感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程度。
晚间一同靠在沙发中看电视时先寇布无意间搭在他大腿上的手掌,睡前吹干头发时搔撩过颈根的温柔指尖,还有在这种一时兴起的逗弄下喷洒在后颈的气息,对于杨威利来说都成了令人不得不屏住呼吸片刻才能抵御的刺激。他不知道这是不是先寇布对他认真细致的“开发”确实起到了功效,但上一次在清醒状态下的激烈情事给Omega带来的影响远不止于此——那之后的整整一周杨威利都必须一丝不苟地把衬衫领口严实扎紧才能掩住颈侧的吻痕。被撕咬过度的乳首破了一点皮,有那么几天甚至不得不贴着创可贴度日,才能阻隔住直接厮磨衬衫布料带来的痛痒。
与此相对的是他与先寇布之间飞速进展的关系,渐渐彻底习惯分享一间卧室的两人比从前更像一对真正的伴侣。似乎在上一次找回了绝对主导感的Alpha不再如保护易碎品般对杨威利小心礼待,某个晚上他们不由自主地交换过一个晚安吻,没有任何尴尬与试探的那种。于是在那之后,这个习惯也自然地沿袭了下来。
杨威利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时,仍感觉后颈隐隐发麻。那里停驻过来自同一个Alpha的吐息、轻咬和亲吻,每一种接触都如此滚烫却短暂。
唯有咬下标记这一种手段是永恒的。
Omega发出一声轻喟,把手里喝空的纸杯捏皱丢进办公桌边的垃圾桶中。即便他愿意在心底承认自己对这个Alpha的肖想,但结成标记这样慎重的决定,就连杨威利自己也还没有完全下定决心。
他早在把先寇布拉进这场婚姻之时就做好了徐徐图之的准备,眼下才过了三个月而已,还有许多来日方长的余裕。
向来随遇而安的杨威利并不贪心。眼下这样平淡的相处,就已经非常令人满足了。
贸易课里不常有人员流动,早年纳入的年轻新人也不知不觉迈入而立关卡,逐个担忧起自己的婚配问题。“在三十岁之前步入婚姻”听上去似乎门槛不高,然而在当今社会中能做到者却只寥寥,大约是太多人选择在工作中烧掉青春,回过神时才发现要紧的问题已经逼到眼前了。
同事间茶余饭后的八卦闲聊总绕不开这些,但凡听说有谁去参加了基因匹配,总要在午休时把人围在中间一番盘问为难,除了揶揄打闹之外倒也有点人人自危的意思。
先寇布从不参与这种话题,他身上的桃色绯闻曾为课里的同僚们持续提供过不少乐趣,自然被旁人划入“绝不可能服从基因安排”的范畴内,毫无悬念的对话走向总让人觉得欠缺惊喜。但这人偏偏乐于落井下石,午休抽过烟踱步回办公室时路过几颗围聚在一起的脑袋,耳尖捕捉到同事正吁叹周末就要被强制执行基因匹配,不由得幸灾乐祸地插个嘴,恶意祝福一句:“但愿你能抽到一根特别合适的项圈”。
得到的回击不出所料是一句“你也会有这一天”,但人人皆以为眼前这Alpha不屑被命运摆布,那话里便带了点半真半假的嫉恨。先寇布被那听得出的妒忌取悦,几乎是下意识志得意满地扬起嘴角,吐出串故意惹厌的炫耀: “要是我不幸英年早婚,整栋楼的Omega都会因此而伤心的。为了体谅女士们的心情,我可不打算被拴在一根链子上。”
他这话换来一片没趣的嘘声,像是所有人都预料到这样的发言理应出自先寇布那张轻薄的嘴。玩笑到此为止,Alpha耸耸肩,转头准备回到位置上时,视线却蓦然撞进一双平静的黑瞳。
杨威利正握着手机站在课长室的门口,似乎是刚从自己的办公室里出来。他们的距离只有几步之遥,足够黑发Omega听清楚刚才从先寇布口中说出的每一个字。
做课长的在办公室里向来没什么威严,全靠着下属们对其业务与人品的肯定才赚来些自发的敬畏。原本三两聚在一起的职员们同杨威利打过招呼便四散回了自己的工位,唯独先寇布还站在那儿,一时不知该作什么表情。 门口传来敲门声,隔壁财务课的课长先生熟门熟路地探进一个头来寻人:“杨,你好了吗?”
财务课与贸易课同在一个楼层,往会议室去时恰好顺路,卡介伦便时常会来约杨威利同行。杨威利“嗯”一声,视线从先寇布脸上移开,小跑着赶向门口。没来得及关严的门缝外传来半截模糊的话音,依稀能分辨出Omega说着“有这个时间我还是好想睡觉啊”之类的抱怨,随后脚步声渐远,终于什么也听不见了。
于是先寇布为他习惯性的口轻舌薄付出代价,在等待杨威利开完会的时间里一直都对着电脑心不在焉。他有那么一瞬间是想对杨威利解释些什么的,但在心里不断复盘几遍中午那尴尬的一幕之后,又觉得很没有这个必要。
他和杨威利本来也不是那种确切承诺过什么的关系。
那位Omega自始至终也没有明言索求过他的忠诚,也不知该说是对他这婚约者过于信赖,还是压根就不指望Alpha会甘愿付出真心或自由。
先寇布想通这一切,便蓦地觉得自己想要拽住杨威利解释那一时快言的冲动有些自作多情。再说他也解释不出什么,即使先寇布的确对两人眼下这近似情人的相处模式异常满意,也绝不至于就这么轻易押上快活自在的下半生。
杨威利的会议持续了三个小时,回到办公室时目不斜视地穿越整片公共办公区,径直钻进了自己的办公室中。先寇布庆幸于不必与他对视,但又不由自主拿视线捕捉着杨威利的身影,直到对方消失在磨砂的玻璃门后。
这晚杨威利难得没留在办公室加班,快下班时便传了LINE通知他的同居人,简讯里平淡的口吻也看不出什么异常。先寇布准点打卡去办公楼后抽了一根烟,十分钟后杨威利匆匆赶来,耷拉着眉眼有点儿没精打采的样子。
“先寇布,我要去出差了。”他第一句话是这么说的。
先寇布一时愣住,怎么也没料到这样的开场白。他想着杨威利或许会佯作没听见中午那句话就这么粉饰太平,但适当的追问也在可以接受的范围之内。可是杨威利显然已经有了更加困扰的事,身上那股冲天的怨气简直快要在周身具象化成一片灰暗沉重的漫画网点。
“什么时候?”最终先寇布只问得出这一句。杨威利挠挠头,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如此疲惫而忧愁:“我明天清早的飞机,要去三天。”
代表公司出席每年举办一次的行业展会算是固定节目,本来就是工作范畴内的事,杨威利自然推脱不得。只是他天性惫懒,尤其不爱出远门,若不是现代社会实在需要他迈出家门谋取生计,杨威利甚至不介意永远宅在屋子里以书为伴。
于是白天那点不痛不痒的插曲被就此翻篇,杨威利的飞机在凌晨四点,回家后只能争分夺秒收拾行李,浅睡几个小时又要去赶早上的飞机。先寇布非要在这时履行骑士精神,起了个大早亲自打车送杨威利去机场,半路上任由Omega偎在他怀里又睡了半个钟头,最后一直把人送到检票口。
谁知在机场碰到熟人,亚典波罗早就捏着机票在那儿等着,与两人照面时被这奇异的搭配吓了一跳。但先寇布的脸色亦不算好看,亚典波罗机智地闭上嘴,硬是把“为什么深更半夜的你们两个会在一起”这话咽了回去。
先寇布入职时间并不算久,凭借出色的业务能力升到系长只用了个把年头,抛去与杨威利结成伴侣这层关系不谈,怎么也算得上是课长先生极为得力的左右手。他知道杨威利这趟出差虽然身不由己,但也不至于连挑选下属随行的权限都没有,明明最优解就在同一屋檐下,但课长先生偏偏就这么选了别人。
——这不公平。
Alpha碍着有外人在场才没说出口来,不爽却已经写在脸上。大概是这三个月平淡舒适的同居生活麻痹了他的意志,先寇布几乎忘了,这个Omega本就擅长让他尝到挫败的滋味。
在场唯一算得上气定神闲的人只剩下杨威利,黑发Omega把先寇布拉到一边去,小声要他伸出手来。先寇布不明所以,耐着性子伸出一只手,杨威利与他掌心交握,塞过一个带着体温热度的金属物件。
是一把钥匙。
那是杨威利家大门的钥匙,两人同居月余始终算是形影不离,先寇布也就没有特意问杨威利要一把备用钥匙。温热的金属嵌进掌纹,Alpha不知为何突然就没了脾气,拿过钥匙时指尖轻轻挠过Omega的掌心,在那儿摩挲片刻,就当代替不能被外人看到的告别吻。
“我会给你带伴手礼的。”杨威利小声说,也学着先寇布的样子勾起指尖去挠对方的掌心。悄悄话说太久怕被亚典波罗看出端倪,他抽开手,钻进检票口之前回头对先寇布摆出口型,是句:“等我回来。”
先寇布朝他颔首,目送Omega转过拐角,突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杨威利午间参加的那场会议,应该就是在商定这次的出差事宜。
那么选定带别人一起出差应该也是下午才决定好的事情——有没有那么一点可能,杨威利是在跟他闹别扭呢。
先寇布捏着口袋里的钥匙,胸口为着这个猜想难以抑制地鼓噪起来,也不知是在愉悦些什么。
反正只不过就三天而已。
不是有句俗话吗。小别……胜什么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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